再談談應家老二應承關,為人磊落正直,稱得上是感情放兩邊,忠義擺中間的漢子,最大缺點就是五官表情絕不超過一種,那張臉孔嚴厲得可比擬武聖關公,令人肅然起敬得反射性雙手合十猛拜。最恐怖的是他見過承關包尿布的奶娃照片——當一個人在十個月大時就擺出威權赫赫的神情,他就可以預知,這個小男娃不會受到太多寵愛及呵護。
老三應御飛,一個智商永遠追不上渾身肌肉抖動速度的傢伙,再搭配上那張嚇壞大小路人的黑道臉孔,童玄瑋也只能插頭歎息。
老四應驥超,應該以英文名字Archer Willis策稱呼他,他是個道道地地喝外國奶水長大的中美混血兒,而且還是混得很優秀的那種——明星的Face?棕褐色的發、深邃的碧藍眼珠,精通七國語言,國語充其量稱得上流利,閩南語就當真破得可以。令人不敢苟同的是他的工作狂及「識人不清」的本領。
老五就是他眼前這個看來有些疲累又有些情意的應巳龍,他還算五兄弟中的好好先生,個性正直、EQ強——前提是他那天的夢境別太操累,否則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出生在奸商家庭卻毫無奸商本性,秉持誠意互惠的原則——在商場上的確算是瀕臨絕種的保育發動物。最重要的是,他是個有恩必報,而且一恩還要報上數十次的乖寶寶?
謝了,你們應家五虎將不需要我再參一腳,敬謝不敏。」童玄瑋有禮貌地擺擺雙手,實則在驅趕應巳龍那聲恐怖的哥哥稱呼。「況且我老媽還快快樂樂的在家安養天年,讓我這做兒子的更加肯定親親老媽與董事長之間比漂白劑還清白。」與董事長扯上婚姻關係的女人,哪一個能倖免於難?
全應氏集團誰不知道五虎將的「製造者」應漢升,是出了名的克妻鐵掃把!他剋死老婆的數目恰恰等於他所生的兒子,娶五個、生五個、死五個,次次靈驗,屢試不爽。
應漢升不花心,他一點都不花心,五個老婆都是明媒正娶,每個老婆都是他處於單身狀況時才娶進門,五個兒子皆源自於不同的娘胎。所幸應漢升認清了自己的宿命,決定不再荼毒天下無辜交性,目前榮登黃金「老」單身漢。
應巳龍啜著黑咖啡,對於童玄瑋的推辭不置可否。
「說正格的,是我老闆、你大哥指派我來麻煩你幫個小忙,巳龍。」童玄瑋決心不再拐彎抹角他從公事包翻出一份邀請函。「還不是這些假贊助之名行收款之實的團體又來敬邀咱們應氏的鉅額支票了。」
「麻煩?我看是白令吧!如果『麻煩』,那我很明白的回答你——不幫,你可以自己滾出門外,不送了。如果是『命令』,請你明明白白轉告你的頂頭上司,別什麼事都推給我這一半血緣的弟弟,我一個月不過領他個把萬塊,周休二日是我的權利和義務,別當我是廉價勞工。」應巳龍笑得好陽光、好耀眼,捍衛自己的勞工權益。
「巳龍同學,你不幫我不等於要我自己引咎辭職?我老闆、你大哥一定賞我個『辦事不力』的重罪,七萬二耶!哪找個薪水這麼高的薪資?」童玄瑋的愛錢是應氏出了名的,據說他回到家還批了手工塑膠花的加工賺取外快。
「找別人去呀!反正你老闆、我大哥壓根不在乎是誰參加了那個什麼會。」
「臨時要我上哪去捉人來代替總經理?」童玄瑋怪叫。
「說得好,捉不到人?我提供名單,Archer?應承關?應御飛?」應巳龍彈彈指,直接揪出三個吃飽沒事幹的應家兄弟。
「拜託!你要我去找一個不懂何為中國國粹、不懂博大精深五千年的浩浩歷史、不懂長江黃河發源地、甚至不知道孔老夫於是誰、台語一竅不通的阿兜仔叫Archer去看這種充滿藝術、人文、學術的三國歷史博覽大展,還不如叫他去唱歌仔戲,反正同樣聽不懂。」
童玄瑋口沫橫飛,喘口氣,繼續。
「承關已經不是咱們公司的人,我不能奴役……呃,麻煩他。況且應承關那張武聖關公臉,丹鳳眼嚴厲得只消瞥視一眼,就足足讓人退避三舍。至於應御飛嘛,你忘了他是個完全沒有藝術美感和天分的傢伙嗎?他最不擅長的就是應酬打太極這種麻煩事。」其實他最擔憂的是應御飛若參加了博覽大展,鬧出啥不可收拾的蠢事他的高薪同樣不保。「巳龍,好歹你也是應家的人,就幫我這一次。」
應巳龍瞄了眼印刷精緻的請柬,斗大的「三國歷史博覽大展」竄入眼簾。
三國……
史書上記載人口傷亡最慘烈的亂世。
沒來由地「亂世」這兩個字讓他胸口一窒,並且感到莫名的……
厭惡。
「我不想去。」應巳龍皺眉,拒絕得更加堅決。
童玄瑋好說歹說,不見成效,只好使出最後一也是最有效的撒手鑭。
「巳龍同學,你別忘了國小那一年在馬路上,是誰救了你寶貴的小命噢。」
遙遠的天真爛漫稚嫩娃娃年代,鳥語花香的晴朗早晨,兩個小男孩手牽著手往學校走去其中某個帥娃娃因為前一天夜裡又夢到亂七八糟的場景,導致頂著兩隻疲憊熊貓眼,一失神,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腳踏車,還好有個宇宙無敵世界超級善良好心的乖娃娃反應快速地拉了他一把。
哇哈哈——那個善良無比的救命恩人就是他童玄瑋啦!
應巳龍瞇起雙眸。八百年前的陳腔濫調又搬出來威脅他!」
「我每個月都還你一次思,你自己算算從小到大我還了幾次,碰上國定假日我還多還你三次!你現在競敢還拿這檔事來威脅我?」交友不慎!而令人最嘔的是他竟然無法狠心拒絕童玄瑋!」
「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童玄瑋忙不迭舉起右手輔助他的誓言。
這句話早在我第五十次幫你時就說過了!換句動人點的台詞吧!」
「巳龍——」童玄瑋噁心巴啦地拉甩著應巳龍的左手臂,噪音謅媚,一副受盡委屈磨難的小媳婦樣。」你不是老夢到自己像個將軍領兵殺敵?嘿嘿嘿,說不定你哪一個前世正巧是三國名將哩!去瞧瞧嘛,也許瞎貓碰上死耗子你的怪夢會不藥而癒。」眼鏡背後的兩隻賊眼眨巴眨巴地閃動。
應巳龍撇撇嘴角。
他八成上輩子欠了童玄瑋這討債鬼十幾二十萬,再不就是對他始亂終棄、先姦後殺、五馬分屍、棄屍荒野——否則今生何苦讓人追討得如此辛苦?
「最後一次?」他斜睨著童玄瑋,換來點頭如搗蒜的肯定答覆。「好。你順道跟你老闆、我大哥提,今年公司尾牙找Archer出席,放我請閒。」他提出交換條件。
「行、行、行!」童玄瑋笑得可開心了。
他一定會順便跟應老大「提」,至於應老大同不同意就不是他這名小小小小的總經理特助所能左右的囉。
先搞定這回,以後的事……嗯,以後再說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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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曳的燭火下,青絲流洩於跪坐微皺的裙擺間為灰夕素裙沾染墨閉似的純粹色料,復額的綹綹垂發半掩住白皙的臉龐。
壁上投射的纖纖身影低著螓首。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安靜恬淡得近乎沒有情緒的女人。
他站在她身後,距離數步之遙,著著拈著繡線的細指反照著燭光及月色的銀亮毫針穿梭在絹羅之際,久久。
頭一次,他的夢境如此安詳,沒有搦戰廝殺的塵囂、沒有刀槍交鋒的嗜血,在一方暗闐的小小屋舍裡,只有他與她。
你是誰?
他逸出喉頭的問句彷彿在這個不屬於他的空中消散化為無聲氳。
背對著他的身影不曾移動回眸,未覺身後尚有人在。
他想瞧清她的面容,緩緩邁開步伐,鐵兵靴沉沉秩然地迴響,越是靠近那抹身影,女子的形體便越糢糊。
他停,沒敢再前進,惱憂著女子轉眼間使曾如雨落湖心地消失無蹤。
弧線潤柔的頸胛略略偏縛,柔荑所執的繡絹在女子臉孔朝向他的瞬間輕復住月光燭火交織籠罩的粉致臉蛋,阻隔了兩人。
淺緗的絹羅上鑿著一片嫩玉翠桑及白玉般的吐絲蠶兒,隨著她吐氣如蘭的規律薄呼而拂動,灌注精細繡線圖騰躍動的靈活生命力,蠶兒因她淺吁的氣息而栩栩如生地蠕動。
蠶兒吐絲?
他的好奇心更加濃烈,頎長右臂平伸,指尖與絹繡近在咫尺,觸上滑滑的絹羅,五指略停……
這是夢境,一反常態的夢境,會不會掀起絹羅,底下的臉孔是應御飛或童玄瑋佞笑的小人臉?他讓自己的想法給弄擰了眉。這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畢竟他從來沒有夢過平安康泰的美夢,更不抱希望能作什麼春色無邊的綺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