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人都沒見著,揪什麼揪?」應巳龍自口袋摸出煙盒,憑借煙味來驅趕凌晨時分最旺盛的睡眠因子。
「給我一根。」應御飛伸出大手索討,Archer也頷首,擺明一樣的念頭。
煙盒周轉一圈,來到童玄瑋面前。
「玄瑋?」
「巳龍,你又忘了我是品牌忠誠者?你這牌子的煙會讓我思緒更加混沌。」童玄瑋推拒。「老闆也真是的,這麼晚了又跑哪去鬼混?哪一天應氏被搬得一乾二淨時他就等著抱頭痛哭!」
「喂喂,你這句話對我們保全部是最強烈的侮辱!」右頰腫得像豬頭的應御飛首先發言。「有我應御飛在的一天,誰有能耐搬光應氏?!」
可惜事實明擺在眼前,他的確在某個陌生人手中吃了癟。
「打個小比方嘛。」童玄瑋露出自認最友善的笑容,無意再捋虎鬚。
「好了,別吵了。」Archer打斷無所助益的對活。「明早還是向各方備個案,否則現場這麼凌亂,我的員工早上來辦公時起哄,只會讓事情更加麻煩。玄瑋知道該怎麼應付媒體和警方。」他瞥向童玄瑋,換來童玄瑋頷首的保證。
「Archer說得也對。」應御飛撫著淤青的下顎,他也得去看個醫生,否則明天臉恐怕會腫成山東大饅頭。
「巳龍?」童玄瑋發覺應巳龍的失神。「不會吧?你睜著眼也能睡呀?」他伸出五指在應巳龍面前搖晃招魂。
煙頭火紅一明一滅,應巳龍的目光直勾勾盯緊電視牆上停格畫面中的人影。
「巳龍?」
薄唇逸出煙霧,應巳龍瞇著雙眼,許久。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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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很煩惱?又作了怪夢嗎?」簡品蘊戳戳不知神遊到何處的應巳龍,口吻擔憂地問。
利用星期假日的空閒,兩人抽空逛了台北車站附近的書街,又轉戰到速食店享受片刻中場休息,等會兒還得繼續在書街裡挖空。
應巳龍搖搖頭苦笑。「我是現代人,有現代人的煩惱。」言下之意他所心煩的事和夢境無關。
「聽我表姊說,應氏前幾天遭小偷了?」他煩的是這件事吧?
「你表姊?她怎麼會知道?」童玄瑋動用周旋手段,將不明人士夜闖公司的事件在眾家媒體前硬生生壓了下來,除了警方高層和公司部分員工外,消息應該不可能流竄出去。
「咦?我沒跟你提過嗎?我表姊是應氏集團的員工,而且遭小偷的辦公室剛好是她任職的部門噢。」白玉般的牙齒陷咬入飽滿多汁的漢堡內,咀嚼有聲。
「她是Archer的員工?」這倒令他吃驚。
簡品蘊點點頭。「而且她一畢業就進應氏工作,現在稱得上是老員工呢。對了,還好你們公司沒有遺失什麼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沒有遺失什麼重要的東西……
應巳龍眼神微黯,腦海裡反覆映著昨晚監視錄影帶中的人影。物質上的損失都不足掛齒,但他煩心的是這次事件所失去的,或許是金錢無法衡量的——
背叛。
他撐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仍想不透「他」什麼會夜闖應氏、打傷御飛,應氏對「他」而言比任何一個人都來得重要呀!
是什麼樣的情緒讓「他」展開行動?
簡品蘊未曾發覺應巳龍眉宇間一閃而逝的皺蹙,她翻閱剛才採買的最新旅遊書籍,指著其中一張圖片。
「我這次的行程準備從奮起湖玩起,再到阿里山看日出。」她喜孜孜地笑,將書攤在他面前,抵著他挺直的鼻樑。
日出。這兩個字總算再度勾起他的全盤注意,暫且將難解的問題拋諸腦後。
「怎麼沒聽你說要去看日出?」
「呀?」她眨眨眼。「我只不過要去四天三夜,很快就回來啦。我想這種小小行程又不影響到我們下禮拜的見面時間所以沒想到要告訴你……好吧,既然你知道了,我會買禮物回來孝敬你的啦。」她還以為應巳龍是準備敲詐一份阿里山名產,海派地承諾。
他原本準備脫口說出夢境中正巧也夢到賞日出,思緒一轉,話到嘴邊只給吞了下肚。
他不希望與簡品蘊的關係及話題好像全圍繞在夢境中,撇開夢境不談,他想認識的是這個愛笑的「簡品蘊」。
「有幾個人要去?」
「只有我一個呀。」
「你?」
「又不是頭一回自己去玩了,四年前,也就是正式擁有投票權的十八歲開始,我都是自己自助旅遊的。」先把台灣玩透透,以後的目標就訂在環遊世界。
「你家人放心嗎?」
「說放心是騙人的,我第一次自己去阿里山,我老爸和大哥還驅車偷偷跟蹤我哩。」或許是跟蹤過後,發覺她有獨立自主的本錢,才漸漸放手讓她四處遊覽。「我每年都要上阿里山報到兩次呢。」纖指驕傲地伸出兩指。
「那麼喜歡阿里山?」提到玩,她整張臉蛋像日光燈打開,亮了起來。
「應該說我喜歡看得到日出的地方。我也喜歡看山看海或賞賞櫻花,但是對於日出就是不會膩,尤其是等待太陽從山巒露臉的前一分鐘是最漂亮和最令人期待的。」她托著腮幫子,神情好像正沉醉在自己勾勒出來的良辰美景,眷戀的模樣帶著容易滿足的喜笑。
「看不出來你這麼愛玩。」他戲言道。
「我以前雖然就對日出情有獨鍾,可也不是這麼愛玩,大概是經歷過一次很嚴重的車禍,差點要了我的小命,也足足讓我在病床上躺了好長的日子。
說著,她拉高牛仔褲褲管,露出小腿上陳年的白色傷疤。
「我還以為自己得一輩子依靠輪椅過活……那一陣子我很消極,可是除了做復健之外的所有時間只能坐著看電視,每次只要看到旅遊節目我就會哭,尤其是介紹日出的我總會哭得好慘……」簡品蘊雖然強撐起笑容輕啞的嗓音洩漏了地當時飽受病龐折騰的痛苦。
「為什麼?」他看著她,不由自主想到另一個腳殘的女子。
「我以為自己再也沒辦法欣賞日出嘛……那種恐懼在胡思亂想的腦袋裡一直糾結,到後來演變成歇斯底里。」一顆晶瑩的淚背叛她溢出眼眶。「整個腦袋中只有一個思緒——我要看日出!那時我還傻傻地想傚法毛毛蟲用爬的,爬到阿里山,可是才一爬出大門口就被大哥給抓回來,狠狠訓誡好幾個鐘頭。」她邊哭邊笑,所幸當時有家人的陪伴,否則她恐怕一厥不振,囚困在自怨自艾的情緒谷底。
所以痊癒後的她像是要補足所有遺憾,也為了將來老到走不動的歲月裡,可以擁有彌足珍貴的回憶,她開始善待自己,盡量抽空往山上跑。
她,不想帶著缺憾。
應巳龍在心底不斷說服自己別將簡品蘊與夢境中的繭兒形形兩相重鱉,卻又從兩人身上發覺到太過相似的地方——
尤其是簡品蘊斂著細眉,陳述屬於她的那段經歷,他的心頭彷彿又回到昨夜甫知那位名喚繭兒的女孩腿疾時的施憐。
她們是不相同的人!應巳龍暗暗提醒自己。
「身體健康果然才能擁有全世界。」簡品蘊平攤雙臂彷彿她的懷抱中是滿滿的希望眼角猶掛著一顆無色水淚,唇弧卻笑出最燦爛的完美半圓。
「我可以跟你一塊上阿里山嗎?」他突然問。
正大口吸著可樂的簡品蘊「噗」的一聲,菱嘴噴出強力可樂水柱,差點直接攻擊到應巳龍。
「咳咳咳——你……你要跟我一起去?」簡品蘊猛力拍著胸脯,像是要將胸前傲人小山丘給夷成平地。
應巳龍有默契地掏出手帕擦拭她的嘴角,對於她過度的反應感到有趣。
「我也該在忙碌的工作壓力下尋求流通管道,放自己幾天假。」順便釐清關於應氏集團裡即將到來的那場鳳暴中,他所該扮演的角色。
「可是我已經訂好火車票和旅館了……」雖然她訂的旅館房間正巧是雙人房,但是她和應巳龍孤男寡女又非親非故,要是讓老爸和大哥知道他們一塊出遊,會打斷她的狗腿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打地鋪。」
介意?她當然介意!就算她不介意,家中那兩個保護欲過盛的男人恐怕……她腦中開始進行父兄犯下殺人重罪時的現場模擬,只不過榮登「被害者」的應巳龍對她所投注的同情目光毫無所覺。
「還是我開車去吧,晚上我就睡車裡。」他再提案。
「但——」
他摸摸她的頭,還慇勤的為她拆卸包裹著另一種口味的漢堡油紙。
「就這麼決定。再吃一個,等一下一起去買旅遊要準備的東西。」
她還來不及表達反對意見,眼前的男人已經笑嘻嘻地拍案敲定。
這算不算上了賊車?
大哥前腳才將她送到火車站,應巳龍後腳就拎起她塞到車子裡,用安全帶牢牢綁死她。
如果讓大哥看到她和應巳龍推備了大包小包的行囊說不定會誤解他們小兩口私奔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