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沉默,其間只有風裳衣與宇文琅琊互瞪的眼神較勁中所迸發的小小火光摩擦聲。辟哩啪啦、辟哩啪啦——
風裳衣死不肯認輸,火力全開地加重雙眼間的怒炎,奮力燒向宇文琅琊。
辟哩啪啦、辟哩啪啦——
不曾分開細瞧宇文琅琊的五官,只是無心掃過幾眼,如今努力瞪視之下,他才發現宇文琅琊的眼睛……跟白雲一樣是丹鳳眼!
不,比白雲的眼睛來得大些,眼瞳裡的不耐煩倒是如出一轍。但白雲的整體五官搭配起來,充滿令人無法直視的俊逸,而宇文琅琊拼湊起完整的面孔反倒減低了原先出色的雙眼,可惜了一雙漂亮的眼。
好熟悉的感覺……
好懷念呵……白雲每回看他就是用這種半瞪半瞅的目光……
在這種目光注視下的感覺——好幸福哦!
咦?!他在想什麼呀!現在坐在他眼前的可不是白雲呀!他怎麼可以將宇文琅琊和他心目中完美無缺的神祇——白雲合相提並論咧?!罪過、罪過!
「我到現在仍不認為自己誤會了你。」宇文琅琊許久才開口道,墨石般的黑瞳加往更深沉的陰暗。
「你的意思是對於扭傷本少爺手腕一事,是我自作孽?」
「說作孽太嚴重,何妨說是——罪有應得?」宇文琅琊提供一個更氣人的用詞,還一副「你別客氣,儘管用」的態度。
「罪有應得?!」風裳衣怪叫。
「但罪不致死,恭喜。」宇文琅琊開恩似的揮揮手。
水瑄實在看不過去了。「宇文師兄!你今天怎麼如此反常?左一句冷嘲右一句熱諷,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宇文琅琊。」
與他同門十數年的宇文琅琊應該是個不苟一言笑,卻也不會惡言相向的冷峻男子,但看了宇文琅琊現下的態度,連他都想不顧師兄弟情誼痛扁宇文琅琊一頓。
他繼續念道:「就算殺了人也得有證據!你胡亂扣了閻王門這般殺頭重罪到風裳衣頭上,又傷了人而不反省,枉費我平日教導你做人處事的大道理!」
「我不記得有從你身上學到什麼做人處事的大道理,反倒是我老在幫你收拾一籮筐殘局。」宇文琅琊冷冷一句話就堵了水瑄的嘴。
「至少人家小弟弟還懂什麼叫『羞恥氣什麼叫『知錯能改』,光憑這點,某人就望塵莫及咧。」風裳衣插話。
「不知羞恥總比不知死活來得好。」宇文琅琊扳弄十指,嘎嘎作響,以暴力舉止來表示他很樂意再順手扭斷風裳衣的頸項。
風裳衣見狀,立即很鴕鳥地摀住自己那張「不知死活」的賤嘴。
真沒風度,說他兩句就翻臉!風裳衣滴溜溜轉的雙眼流露出心底嘀咕。
「你們兩個說話別挾槍帶棍的,相逢自是有緣,大伙握手言和不好嗎?」水瑄閃身插入兩人目光之間。
唔……胸前好燙,背後也有道炙熱的光芒,沒想到兩人射出來的視線還真能燙死螞蟻。水瑄為了自救,右手轉開宇文琅琊的臉,左手撥開風裳衣的腦袋,總算熄滅掉兩把交錯的無形火。
「風裳衣,就當我想向你贖罪好了,你把要尋找的人特徵告訴我,我和師兄反正都是得花心思完成龍師兄交代的差事,不差多找一、兩個人。」水瑄問道。
「找不著的,連我都找不到人,何況是你們?」風裳衣搖搖頭。
「再不然咱們三人結伴同行,反正你找人,我們辦事,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何況你的右手還受了傷,至少等到手傷養好了,我的良心也過得去。」水瑄不顧宇文琅琊投來不贊同的眼光,逕自對風裳衣道。
「不成。跟你們同行的一路上,我風裳衣不是得一直維持著、不准笑。的慘狀嗎?本少爺天生愛笑,最受不了跟塊硬邦邦的木頭共游——」耳畔傳來扳指嘎響,風裳衣很懦弱地吞嚥下句尾的嘲諷。
「字文師兄,你沒意見嗎?」水瑄無視風裳衣未說完的拒絕,朝另一個棘手傢伙咬耳朵。「找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同行,不怕他阻礙大師兄交代的正事?況且我直覺認為姓風的與閻王門脫不了千系。」宇文琅琊懶得壓低嗓音,直接讓風裳衣聽到他的輕蔑。
「如果風裳衣和閻王門沒干係便罷,若他沾上閻王門的邊,咱們要辦的事不正巧有了蛛絲馬跡?」水瑄壓低嗓音說完後,頑皮地眨眨眼,見宇文琅琊靜默便知道自己搞定了二師兄,兩指一彈,再轉向風裳衣耳語:「如果你真認識閻王門的魑魅魍魎更好,你不好奇我龍大師兄想對閻王門幹啥嗎?這可是第一手情報哦。」唉!他此時的模樣還真像株兩面倒的牆頭草。
正如水瑄所言,若從風裳衣著手,他和水瑄便毋需像無頭蒼蠅似地從頭追查起閻王門的底細——宇文琅琊暗忖。
水瑄說的有理,他不妨跟著這兩人,看看他們到底想對閻王門玩啥把戲,說下定緊急時刻,他還能給老大通風報信——風裳衣滿意地暗笑。
風裳衣和宇文琅琊各懷心思,對望彼此一眼又隨即別開視線,像兩個賭氣的小頑童。
「好,帶他一塊走。」
「好,我跟你們走。」
兩人同時開口,又一併噤聲,再一起輕哼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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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跑遍大江南北的湯圓鋪子,就為了尋找一顆紅豆,」
水瑄端著熱呼呼的鹹粥,一口一口地餵著右手「半殘」的風裳衣,兩人聊起風裳衣離家的原因。
「人不能用『顆』來計算,紅豆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不,她嫁給白雲,應該不是小姑娘了。」張開口就有香滑的粥送進口裡,這大概是他被扭傷手的唯一好處——只動口不動手。
「她是你什麼人?仇家?」否則何必不見人影不死心?
情敵應該也算仇家的一種。風裳衣回道:「可以這麼說。」
「什麼深仇大恨呀?她玩弄你之後又無情拋棄你,還是她搾乾你大筆錢財,逼得你非千山萬水追蹤不可?」
風裳衣神秘地搖動修長食指,「不可說,這是秘密。」他嚥下最後一口鹹粥。「反正你們兩兄弟負責幫我找人就行了,我還要一碗。」他解決三大碗公的粥,仍餵不飽空蕩蕩的胃袋。
水瑄怪叫:「你還沒吃飽?!餵豬都不是這種喂法咧!」
「你把本少爺跟畜生相比?!」風裳衣伸出安好的左手打算賞水瑄一個爆栗。
水瑄輕輕鬆鬆閃過,回嘴道!「小的哪敢?只不過宇文師兄交代小的去採買些東西,若他沐浴完畢回房,我還沒辦好這芝麻綠豆事,師兄會劈了我當柴燒。這樣吧,等會兒讓師兄餵你吃粥。」
「你在開玩笑!你又不是沒瞧見這四天來,宇文冰人壓根不將我放在眼底,連餘光都沒瞥過一次,叫他餵我吃粥,別賞我一頓排頭吃就阿彌陀佛了!」
「那是因為師兄不曾見過像你這麼好看的男人嘛,總有些……呃,不習慣。咱們踏劍山莊的師兄弟就只有一張臉勉強長得像人,至於美醜,那還真是強求了呢。」
「可我認識一堆長相俊美,骨子裡卻壞透、發臭、腐爛的傢伙。皮相這種玩意只能保存十幾二十年,進了棺材大伙都一樣,只剩一堆白骨。」那堆空有外貌而無內涵的傢伙正巧是殺手組織「閻王門」裡赫赫有名的當家頭兒們。
「是你們這種天生擁有絕俗外貌又貪心不足的人才有資格說這種話,要是由我水瑄口裡數落你那篇道理,說不定還被當成嫉妒咧——」水瑄一頓,聽見外頭長廊的腳步聲,「不好,師兄回來了。」他推開窗子,「風裳衣,我先閃一步!」
風裳衣先是遲疑,突一轉念,喚住跨出窗欞的水瑄。「你千萬別朝城東去、千萬別路見不平、千萬別多管閒事,記住。」
「啊?」水瑄被告誡得一頭霧水。
「你有血光之災,聽話。」
水瑄有聽沒懂,瞥見宇文琅琊開啟門扉的右手,不敢仔細追問風裳衣,閃身消失在黑暗中。
時間算得絲毫不差,沐浴過後一身清爽的宇文琅琊在水瑄離開下一瞬進屋,卸冠的黑髮狂野流洩在肩胛,不挾帶任何香氣薰染,單純的乾淨。
「誰有血光之災?」宇文琅琊問,這是他開門前唯一聽到的句子。
「我呀。」風裳衣應聲。
「為什麼?」
「因為我想叫你餵我吃粥,但是我有預感,你會先痛扁我一頓。」
「挺有自知之明。」宇文琅琊哼了聲,披上外掛及纏腕,散發隨手一攏,放任它在腦後晾乾。「從晚膳過後水瑄就開始餵你吃粥了,現下一個時辰過去你還沒吃飽?」
「他被你喚出去辦事,你忘了?」
「我進來的前一瞬他才跳窗出去。」宇文琅琊戳破風裳衣試圖推諉給他的罪名,緩步踱到桌前,盛起鍋裡剩餘的粥,再來到風裳衣床邊。「粥還熱著。」
「是呀——」風裳衣應話的同時,順便張開大口,等待食物送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