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也掰得頭頭是道。宇文琅琊只得點頭。
小小的鋪子裡坐滿了等待拋繡球開始的人群,連鋪外周圍也有不少人端著碗站立。
遠遠的,風裳衣見到一抹紅影由鋪子走出,身形逐漸被群眾淹沒。
「紅豆?!」
「是她?」宇文琅琊聞言,緊緊盯住醒目的大紅衣裳,無奈仍在人潮中失了蹤影。
風裳衣跑進鋪內,抓著跑堂便問:「剛剛是不是有位紅衣小姑娘到你們店裡暍湯?她身邊有沒有一個穿著白衣的高瘦男人?」
「公子您是不是姓風?」
「是!是!」
「方纔的確有您說的這麼兩個人,那個男人還留了張字條給您。」跑堂的遞上字條。
別再跟著我們。
「是白雲的字跡……」風裳衣喃道。
跑堂順帶補充,「另外,那名看來年歲好小的小娘子還交代了幾句話——」
他話未說完,風裳衣已然抓著紙條及宇文琅琊往外跑。
跑堂愣了愣,追出門朝遠去的塵土嚷道:「她說,她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她——這樣不知道那名公子聽不聽得到?」
「紅豆!紅豆!」風裳衣努力撥開擋路人群,追趕著早不見蹤跡的身影,「白雲!我知道你們就在附近!讓我知道紅豆好不好?!只要看一眼,一眼就好!紅豆——」
風裳衣盲目亂闖,掌心始終有著一股支持他的力量,牢牢跟隨。
「風伯伯——喲呵!」好清亮、好愉快的嬌甜嫩嗓壓蓋過整條西街的吵鬧。
是紅豆!風裳衣左右張望。
「上面上面!抬頭!我在綵樓上!」嗓音指點方向。
俏麗可愛的身影在高樓上揮舞著紅袖,不只吸引風裳衣的注意,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抬頭。
「紅豆!」
「不要擔心我,再過一年半載我和二小叔就會回家羅,到時候見。」火紅的身影掛在竹木編成的欄杆邊,搖晃著小巧蓮足,看得令人膽戰心驚。「放心吧,我會活著回去的——我一定會成為風伯伯預言失准的頭一個破例者!」
她的右手比畫出「打勾勾」的手勢,芙蓉俏顏是滿滿的自信……也或許,是佯裝出來的堅強。
之後,紅豆雙臂一層,像只學飛的紼色鳳凰,「我是紅豆繡球,要我的人得接牢哦——」
她玩心大起,縱身跳下綵樓的同時,一道更快的白影不知由何竄出,在眾人驚呼間攬下頑皮的小娘子,單足輕點,躍上街邊屋脊。
白衫飄揚,映出一張少見的爾雅俊顏,他就是風裳衣癡戀十數年的白雲合。
冷淡的睇睨,白雲合的神情看不出情緒,下一瞬,白衣紅衫的兩人已消失在屋脊,躍向遙遠天際。
「你不追?」宇文琅琊問著呆立凝望他倆離去方向的風裳衣。
「白雲若不想讓人追上,誰也無法近身。」風裳衣發覺自己仍抓牢宇文琅琊的手,莞爾輕笑地將掌心的那隻手給移到嘴邊,吃起豆腐。「我好像突然放下心頭很沉重的擔子,連我向來認為理所當然的一切也看得明明白白。你發現沒?事實上,我一直在尋找的是讓自己心安的藉口,而不是我自以為的愛戀……」
因為他一開口喚出的名字,是令他深深內疚的紅豆,而非白雲。
而十數年來他在追尋的,不是白雲,而是一雙沒有恐懼的專注眼神……
宇文琅琊皺起眉,全然聽不懂風裳衣的話。
「還好,我錯得不離譜。」
「你究竟在說什麼?」
「沒什麼,咱們走吧。」
風裳衣挽著宇文琅琊的手臂,驀然發現宇文琅琊身後冒出另一顆腦袋瓜,伸手勾住宇文琅琊另只臂膀。
「喂!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傢伙?!」竟然與他共享宇文弟弟?!
對方壓根不理會風裳衣的嚷嚷,逕自喊著:「大少爺?!是您?」
宇文琅琊怔仲,那聲熟悉的呼喚——是宇文家的管事,李田!
大事不妙!他怎麼忘卻汴京是宇文府邸的地盤,全府裡上上下下往來西街就像逛自家廚房一樣,拋繡球招親此等趣事,宇文府邸的奴僕怎可能下參上一腳?!
「風裳衣,閃人!」先前是風裳衣帶頭跑,這回驚慌失措的人換成了宇文琅琊。
風裳衣全然身處於狀況之外,傻呼呼地任宇文琅琊揪著他跑。
「站住!快抓住大少爺!」李田一聲令下,宇文府邸「四大長老」——帳房張伯,柴房林伯,廚房蕭伯,門房周伯,年歲加起來將近三百的老古董蜂擁而上,由四處方位包抄宇文琅琊,八隻「枯爪」纏上宇文琅琊的手腳。
宇文琅琊試圖甩開,只換來四老的痛哭,哀號著大伙從小看顧宇文琅琊長大,如今卻換來宇文琅琊毫無人性的「惡意遺棄」及「拳腳相向」,在大街上演出難堪的戲碼。
宇文琅琊無力掙扎,也怕掙扎時會碰壞四大長老的老骨頭,不消片刻,他與風裳衣被五花大綁,送回宇文府邸——
+ + +
「哼哼,總算還知道要回家。我還當下回讓您宇文大少爺回來的必要因素是我這做爹的歸天之日咧。」
渾厚有力又酸溜溜的調侃,出自坐在廳堂主位的壯碩男人。
「老爺,孩子回來就好,您別淨說些不吉祥的話。快將大少爺鬆綁。」他身畔清秀溫婉的夫人擔任起和事佬,「琅琊,你什麼時候回汴京的?怎麼不先回家一趟?」
「受大師兄所托,為他辦些正事。」
「辦正事辦到自家門口,就不能抽空跨進門檻,問候我這做爹的與二娘嗎?」宇文青翰拍桌而立。
夫人再次出聲,安撫地攔下他。「您別在孩子一回來就大呼小叫,琅琊不回家怪誰?不就是您嚇的嗎?」
宇文青翰瞄了夫人一眼,氣勢瞬間消減,尷尬的清清喉頭。「這回打算在家裡待多久?」他問兒子。
「辦完正事和雜事就走。」
「走?不留在自家走哪去?你的玩心也該收拾收拾,家裡的事業及你的婚事也要有所擔當!」
「這就是我要回來處理的『雜事』。」反正橫豎都得解決,乾脆痛痛快快擺明了講:「我要解除婚約。」
全室靜默,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
平地一聲巨雷響,來自於宇文青翰。「你在胡說什麼?!解除婚約?!我是不是聽錯了?!」
「沒錯,我,要解除婚約。」
「柔兒等了你二十年!你這天殺沒良心的不肖子外加負心漢,竟然只留下一句解除婚約就想撇乾淨?!你敢說,你老爹還不敢向柳家開口咧!」宇文青翰暴怒地狂吠。
「琅琊……」宇文夫人也面露難色,「你別開這種玩笑。」
「我若娶了柳家小姐才是天大的玩笑。」宇文琅琊淡然似水。
「什麼叫天大的玩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婚事在二十年前訂了下來,柔兒就篤定是宇文家的媳婦兒。」宇文青翰頓了頓,突然明瞭地睜大眼。「你在外頭認識了別的姑娘?」
「沒有。」
「若真沒有,何必此時才反對婚事?」
「寄回來的家書上我一直強調這件事。」
「你以為光用幾個字就想打消婚事?沒這麼容易!你今天最好給我個滿意的答覆,否則我要你踏得進宇文府,出不來!」宇文青翰連威脅的語氣也全數用上。
宇文琅琊拒絕再與爹親說理,向風裳衣挑挑眉。「輪你開口。」
眾人總算發覺有個陌生人坐在桌沿,喝茶吃糕餅。
「你又是誰?」宇文青翰問。他不記得琅琊的師兄弟中有這般好看的人。
風裳衣拍去右手糕餅屑,「這糕餅真好吃,不甜不膩,入口即化,是哪裡的廚子手藝?」
「你也喜歡呀?他可是我不辭千里請回來的『膳緣舫』的廚子,喜歡就多吃點。」宇文青翰一聽到有人稱讚自家廚子,忍不住咧笑地為風裳衣介縉。「還有荷葉新口味,你一定得嘗嘗——」
「是嗎?那我非試試不可。」風裳衣正準備接過宇文青翰遞上的墨綠點心,卻見宇文青翰突地靜止不動。
緊接著,第二道雷響起。「不對不對!我怎麼跟你聊起糕點?!你到底是誰?」
風裳衣抬起頭,以眼神詢問宇文琅琊:我可以直接刺激你家老爹嗎?
宇文琅琊更不孝,立刻很有興致的挑起雙眉:請便!
「在下風裳衣。我想……讓宇文弟弟擁有退婚念頭的始作俑者,少不了我
一份。請多指教——」他客氣地伸出手。
宇文老爹習慣了江湖禮節,不由自主握住風裳衣友善的手。「久仰久仰,別客氣,將這裡當成自個兒家——」宇文老爹臉色一青,猛然甩開手,他幹啥對這小子如此禮遇?「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憑什麼支使琅琊解除婚約。」
「因為他不解除婚約,我們就無法共結連理。」風裳衣說得理所當然。
這會兒的沉寂拖得更長更久,宇文老爹彷彿癡呆了,眼嘴皆圓圓微張,陷入無底深淵。
「他呆了。」風裳衣笑著看向宇文琅琊,「我應該婉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