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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決明

  「我被劈成烤熊也會拉你這小尼姑做伴!」石炎官還當真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知死活地再造口業:「來呀!劈呀,劈死一雙還算你賺到咧,別客氣,我想小尼姑心胸寬大,絕計不會有所怨言。」他朝她咧嘴笑,大大方方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慷慨,來個同生共死。

  「造孽的人是你,我才不要陪你下地獄!」行續努力扳開環在她腰間那雙駭人熊掌,不讓自己淪落為「陪葬品」。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毫無慈悲心胸的你——假尼姑。」

  「佛在說這句話時,可不像我現在被一隻黑熊糾纏。」掙不開,就算使勁拍打熊掌仍舊紋風不動。

  「你不是說要救贖我嗎?就憑你現在這種沒良心又不共患難的表現?」石炎言嘲弄,搬出她日前「博愛世人」的論調。

  「我是要救贖你呀,可你太不受教,又不肯聽我傳誦佛法。」找塊石塊恐怕都比石炎官來得有成果收穫。

  「所以你可以死心了。」他聳肩,視線瞥見她衣衫左側的紅艷流蘇,一身素雅的她搭配上如此醒目的點綴品,著實怪異。

  「我都還沒開始努力。」她擇善固執,「你只要別再當土匪,你會發現人生實際上還有很美好很美好的未來在等待著稱,只要放下屠刀——」

  「你以為我當了多久的土匪?」石炎官打斷她的話。實際上加加減減算起來,他的土匪生涯不過短短數十日。

  「二十年?」行續小心猜測。

  「二十年?!那我豈不是九歲就在土匪寨裡討生活?」

  她突然大叫:「騙人!你才二十九歲?!」她還以為在雜草叢生的黑胡底下所掩藏的是一張邁向四十大關的中年臉孔。

  「小尼姑,你的口氣讓人聽了很想揍你一頓。」見行續捂著心窩處,一副受驚過度的害怕模樣,石炎官急忙改口:「不過我不打女人——」呃,著真要算,他應該只打過一個女人,而這女人正是他收養的乾女兒,天底下應該極少有做爹娘的沒教訓過孩子吧?

  顯然石炎官擔憂的方向與行續的想法迥然相異。

  「你竟然才二十九歲……與我是同一輩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她兀自震驚,讓石炎官為之氣結。良久,行續勉強接受這等事實,「既、既然你才二十九歲,為何甘願窩在賊寨裡當土匪?」

  「我來到這寨裡的時間恐怕只比你早幾日,小土匪可不是我的本業。」

  「那你之前呢?」

  「你不會想知道。」他也不想讓她知道,否則她絕對絕對會比現在更嘮叨不止十倍!

  「可我想知道啊。再怎麼差都比做土匪好吧?」

  石炎官看著行續仰起小臉,帶著世俗的天真爛漫及無瑕容貌交織而成的對人性絕對信任,看起來真是——

  夠蠢!

  虧他還以為她是只精明小狐狸咧!

  「聽清楚囉。我在當土匪之前——」石炎官故作神秘,頓了頓,壞壞的唇瓣貼近她小巧圓渾的耳珠子吹氣,在酥麻與哆嗦中公佈解答:「是個殺手。」

  「殺、殺手?」行續先是一愣,緩緩側過頭瞥向身後的石炎官,「是指你在叢林裡追殺小動物,殘害兔子、狐狸、野貓、山豬,在山林裡稱霸,動不動就揮揮熊掌——」

  「你說的應該是渾身毛茸茸,站起來足足一人高的野熊吧?」

  「那不就是你嗎?」行續咕噥。

  他「正巧」渾身毛茸茸,「正巧」站起來足足一人高,「正巧」榮登熊的美名呀。

  石炎官瞇起眼:「你見過會說話的熊嗎?!」

  「有呀。」她的目光瞟向他,又粉飾太平地低下眸簾。音量太過細小,以至於石炎官未曾聽聞。

  「我所謂的殺手,」石炎官原本環在她腰際的熊掌輕緩上移到她細白頸子,「就是乾脆利落地斬斷像你這麼纖細的脖子,再不就是手臂、腰間、雙腿,以及——」他每說一處人體,雙手便配合地滑過她的身子,「心窩。」

  嘿嘿,熊掌正準備大咧咧覆上她的胸前,那看起來雖不雄偉,但仍凹凸有致的美麗曲線。

  啪——

  好清亮的拍擊聲,奇怪,他的手勁有這麼大嗎?只不過是偷吃塊嫩豆腐……石炎官轉回被打偏的臉龐,火辣辣的麻痺由右臉頰蔓延開來。

  他被打了,他被小尼姑打了?!

  「兇手」小尼姑正甩動著自己發疼的手掌,猛朝紅辣的掌心吹氣。

  「你打我?」石炎官的口氣是錯愕大於憤怒。

  行續停下動作,仰臉:「我就是打你。我代替熊伯父熊伯母教訓他們不成材的熊兒子。」替天行道!

  「熊兒子——是該死的指我嗎,」

  「正是。」行續叉著腰:「你怎麼可以這麼自豪地說出自己是殺手,還一臉沾沽自喜?好似那是天經地義,毫無內疚自責?大熊殘殺小動物是因為肚子餓,你咧?別告訴我你當殺手是為了吃人?」當熊也得有當熊的自覺呀!

  「我若會內疚自責就不會去當殺手,既然選擇殺手一途,當然得泯滅良心。」石炎官右手在心窩處緊握成拳,彷彿透過他的舉動,無形中捏碎一顆仁義道德的良心。「怎麼,後悔想救贖我?發覺自己的愚蠢?認為我是根不可雕的朽木,還是……更想試試自己的佛法能否讓我回頭?」

  石炎官嘲弄地瞅著她,行續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他心窩前的手。她看了緊握的拳頭好半晌,輕淺似鈴的噪音娓娓問道:「你既然泯滅了良心,為什麼握在心窩前的拳頭會發抖?」她抬眸注視著石炎官。

  石炎官怔忡,隨著她的疑惑字句而低頭,瞧見扭得死白的手,即刻鬆開五指,彷彿掌心中有著高溫炙人的炭火。

  「誰說我在發抖!」完全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狡辯。

  她才不理會他的否認之詞,自顧自地說著:「你在怕什麼?為什麼你提到必須泯滅良心殺人時,你得要揪住自己的心窩?你在提醒著自己千萬不可以心軟、千萬不可以怯懦、千萬不可以憶起你還有一顆善良的心?因為它會變成你殺人時的絆腳石,是不?所以你揪住它,讓它痛到麻痺、痛到習慣?」

  行續自始自終都沒有離開他黑墨似的瞳仁,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堅毅的倒影,再續:「你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辛苦?」

  石炎官倒抽一口涼氣。

  愕然的眼瞳直勾勾盯著行續,發覺自己的無所遁形。

  他沒有再辯解,幾乎是以萬分狼狽的舉動推開她,逃離她清亮而明瞭的視線範圍內。

  *  *  *

  落荒而逃。

  他竟然幹出這麼孬種的事?!

  就算被小尼姑蒙對了又怎樣?就算真被她看穿了又怎樣?他壓根不稀罕任何體貼或同情浮現在小尼姑臉上,尤其是那自以為是又值不了幾紋銀的善解人意!他不稀罕!

  「四爺!」

  青魈省略敲門這等費功夫之舉,直接踹開門扉,嚇得石炎官以為又是小尼姑跟著他屁股後進了房,壯碩的身軀跳到木椅上,直到看清來人是青魈,才破口大罵:「進來不會敲門嗎?!你的手是殘了還是廢了?!」遷怒,絕對是遷怒。

  「呃……一時心急嘛,四爺,你現在的姿勢好難看……」像蹲在茅房等待解脫的模樣。

  石炎官抿著嘴,重新坐回椅上:「少囉嗦。說吧,你在心急什麼?」他拂拂衣衫下擺的沙塵,擺明轉移自己的尷尬,

  「托魯哥查的事有消息了!」

  「真的?有老大的下落?」

  青魈搖搖頭:「主爺還未尋獲,可白無常現下身陷官牢。據說……主爺墜入黃泉谷底,生死未卜。」

  「墜人黃泉谷——?!」石炎官瞪大虎眼,「黃泉谷萬丈深淵,別說屍體,恐怕連顆骨灰都尋不回來,怎麼會?白無常怎麼會棄老大於不顧?不……當時的情況,怕是連她也保不住老大……」

  連他這位被稱為「武判官」的魑魅都在那場混亂的戰火中吃了敗仗,又怎麼能怪別人未盡力呢?

  「聽說官府那邊準備以嚴刑拷打來逼問出『閻王門』的底細。」青魈雙眉緊皺,一思及昔日閻王門的夥伴兄弟在大牢裡面對令人無法想像的酷刑,他便惱恨不已,雙拳握得死緊。

  「底細?,整座府邸被拆得乾乾淨淨還查什麼底細?!」石炎官冷哼。

  「但閻王門中所有的主事者都沒有捉到呀。主爺下落不明,二爺早在數年前就雲遊去,三爺遠在邊疆,您不正在這裡當土匪嗎?至於白無常……她雖受牢獄之災,但所有魑魅魍魎都沒有招出她的真實身份,官府方面好像也以為她僅是閻王門內的奴僕或妾婢,目前無生命之憂。官差美其名叫破了閻王門,實際上只是做了場白工。」

  「話是沒錯,但若閻王門從此一蹶不振,官差的目的也算達成了。眼下最令我擔心的是老大的下落——」

  「魯哥已經派兄弟到黃泉谷底去搜尋主爺,二爺方面也派人聯繫了,希望能有好消息。」青魈出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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