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嫌,我嫌。」男人垮著一張俊臉,沒料到小娘子的臉垮得比他還淒慘、還無辜。
「……你見死不救的話,我會很內疚、很內疚、很內疚的……」晶亮的眼開始朦朧,覆上一層薄薄淚光。
是呀,他的娘子一內疚,他就頭痛,一頭痛就容易鬱悶,一鬱悶就容易內傷,算來算去都是他吃虧。
男子抹了把臉,他可以對天下人狼心狗肺,獨獨見不得小娘子受委屈……
「相公……」小娘子揪著袖沿的小手搖晃了二下,眼眶的淚波開始醞釀,並有翻騰的跡象。
罷了!罷了!誰叫他活該倒霉就只對小娘子動了心,這輩子注定成為她的繞指柔、注定為她做牛做馬——
他緩緩地、認命地、送死地舉起右手:
「我是大夫,把病人交出來……」
自首無罪啊……
第九章
他媽的!他到底上輩子欠閻王門的傢伙幾十萬兩沒還?!犯得著這輩子條條債款必須清清楚楚列清楚、講明白?!
被擄回來的男人冷著俊顏,覷望著寒冬之際仍僅穿著無臂褙子,露出兩條粗壯熊臂的石炎官,視線狠狠地落在他左臂上猙笑的武判官雕青。
「好巧噢,相公,他手臂上也有雕青耶。」小娘子像是欣喜發覺秘密的娃兒,笑得好熱絡。
「是呀。」男人咬著牙。
白雲合自是沒忽略她語意中的湊巧:「夫人,你不止一次見過類似這鬼面的雕青?」精明的目光定在男人那張似曾相識的五官……他應該曾經在某處見過這張臉孔,卻又像不曾與這男人有所交集,否則男人獨特的個性應當會令他印象深刻。
「對呀,就在前幾日才見過另一個。」小娘子喜滋滋道,只不過前幾日子所救的那個男人,手臂上紋的雕青等級更高,是掌管魑魅魍魎的閻王呢。
男人抿著嘴:「先看那頭熊,還是那個包成粽子的傢伙?」他指指青魈。
「哪個比較不費功夫就先看哪個。」魯鏤范建議。
男人走到青魈旁邊,食指在他身上又戳又刺,爾後突然伸出腿,拐向青魈腳根,害青魈重心不穩地狠摔在躺椅上。
「很痛耶——噢噢噢——」青魈只來得及發出三字的抗議,其餘咒罵的字眼全數被男人突來扭折渾身關節的劇痛哀嚎所取代。
「先是十數年前的白無常,」男人左手猛力拉過青魈的手臂,右手卻朝反方向地重擊,口中忿忿地嘀咕,「爾後又來個白無常的親親愛人,再來一個呆呆的黑無常妹婿,接著是閻王,現在又冒出個武判官外加魑魅魍魎,閻王門的傢伙幾乎全叫我給診治遍了——不敲你們個把萬兩來花花,怎麼對得起自己!」
整間房內只聞骨頭撞擊、一聲聲叫著救命的混沌痛哭及男人的碎碎抱怨。
男子結束了自言自語,一鬆手,青魈摔回躺椅。
「好了,下一個。」男子甩甩手,只想快快結束惱人的差事。
「青、青魈這樣就好了嗎?」小七看著方才叫聲淒厲,而現下已然癱在躺椅上動也不動的青魈。
「該回去的全回去了。」他指得是青魈全身脫離原處的關節。
「該、該回去的……」小七一怔,自動將男人語意中的「回去」解釋為魂歸離恨天,兩眶淚水說決堤就決堤,「青魈!你別死呀!這、這……不治病還好,至少你還能苟延殘喘。怎麼一治病連你的小命也……嗚……」
「誰說我死了?!」躺椅上的青魈彈跳而去,先賞小七一頭爆栗,再火辣辣轉向男子,揪著他的衣領,「混蛋!你知不知道剛剛那樣有多痛!」
「的確不知道。」男子回答得很風涼,脫臼的人又不是他。
青魈掄起拳準備打碎男子自滿的笑容,突地一愣。
「能動了……而且動起來也不疼了……」青魈試著收握了舉在半空中的手掌,轉轉腕間、扭扭脖子、踢踢雙腿,原先的痛楚早已煙消雲散,彷彿方纔的受苦受難只是南柯一夢。
眾家土匪間響起一陣拍案叫絕的掌聲。
男人踱步到石炎官身邊,東方流蘇趕忙將石炎官的症狀稟告他,以便男人診治。
男人聽罷,僅是挑挑劍眉:「喪失記憶?我瞧這不是最嚴重的問題吧,他身上的毒才是關健。」
東方流蘇露出驚訝的表情,她壓根還沒來得及提到石炎官體內有毒一事……
「不過毒也是小事,浪費我一顆解毒藥丹就好。這個煉製『破百會』的天殺傢伙就別讓我遇上,否則我就叫他嘗嘗『破萬會』的劇毒滋味。」男人開始遷怒。倘若不是那傢伙下毒設計閻王門,就不會累得他今天救過一個又一個;再不,也爭氣地將破百會這種劣毒給煉得勁辣些,小小一滴就讓人斃命,他也不用花費心思在診治這群魑魅魍魎,所以他今天會這般辛苦——全部的過錯都歸在煉毒者身上!
「這種毒和上回咱們救的那個人是一樣的嗎?」小娘子問。
「沒錯,差別只在上回那個嚴重,這回這個簡單。」面對親親娘子的疑問,男人的回答顯得甘願許多。
「那喪失記憶又要怎麼治?」小娘子再問。
男子扯出笑,好似小娘子問了多蠢笨的問題,握起的拳頭中指微突,使勁朝石炎官頭頂一扣:
「就這樣治啊!」
「叩」的清脆巨響,石炎官連哀嚎都來不及,當場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東方流蘇捂著愕然的嘴,注視著黑熊癱軟在地板上。
「哇——相公,你!」小姐子慌了手腳,不只是她,全寨裡的土匪們都發出長短不一的驚叫聲。
「小乾爹,你醒醒,醒醒啊——」
「四爺——」
白雲合的神情由驚訝轉輕笑:「這種診治的方式,高明。」佩服、佩服。
「客氣。」男子死不要臉地聳肩。
「大夫,這、這就是你所謂的治療方法?」東方流蘇許久才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因為她不斷忍著笑意。
「嗯哼。」男人扳扳方才敲擊石炎官的中指,唔……沒想到這只黑熊的腦袋還真硬咧。
「但這招上回我也試過了,可是沒有效果呀。」流蘇虛心求教。
「這招可不是人人都學得來,要配合天時、地利、人和。」男人驕傲的下巴都快頂到天上去了:「對了,附加一提,等到黑熊清醒過來,記起了過去,興許就會忘卻這段喪失記憶期間的點點滴滴。」
「沒關係,我要我的小乾爹!以前的那個!」紅豆急急道。她要的是那個疼她、寵她的石炎官,而不是現在這個必須由她來告訴他一切一切過去的「石炎官」!
「如你所願。好啦,忙也幫完了,貴土匪寨可以放我們夫妻走了吧?」
「還不行!萬一四爺他醒來後仍維持原狀,或是病情惡化,怎麼辦?」魯鏤范未雨綢繆。
「不會的,我相公是神醫,在他手底下絕計不會有治不好的病!」小娘子忙不迭為自己的親親相公塑造完美形象。
「魯哥,別為難他們,送兩位下山。」白雲合為兩名肉票聲援,並含著了然淺笑,抱拳一揖:「多謝神醫救命之恩,後會有期。」
「無期、無期!最好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男人不停揮舞的手掌,像在驅趕空氣中飄浮著的白雲合的烏鴉嘴字句。他可不想再與閻王門的傢伙有絲毫瓜葛!
白雲合但笑不浯。
送走了兩名來匆匆去匆匆的貴客後,一屋子的土匪全圍著喝茶的白雲合追問:「二爺!您怎麼不等四爺醒來之後,再決定放不放他們走?」
「是呀,又不差這麼點功夫!」
「萬一真像魯哥所說的話,咱們豈不白忙一場?」
白雲合僅僅是努力喝著一壺熱茶。
「二小叔,你別淨是喝茶嘛——」其中以小紅豆的嚷嚷最有效果,白雲合抬起頭,不答反問:「記不記得上回帶你到邊疆去看三乾爹和三乾娘的事?」
紅豆點點頭。
「記不記得三乾娘的祖宗八代是靠什麼維生的?」
「濟世救人呀。」
「記不記得三乾娘提過皇甫世家出過一個怪胎?」
「嗯,不就是三乾娘的大哥嗎?」
白雲合獎勵地摸摸她的頭,卻對紅豆的遲鈍無能為力:「記不記得三乾娘的長相?」
「記得——啊!」紅豆如夢初醒地大叫一聲,「難怪我一直覺得那個男人好眼熟,原來他就是三乾娘嘴裡提的變態孿生兄長——」
「沒錯,神醫皇甫世家的惟一傳人。」
* * *
當石炎官睜開,頭一句流利粗話溢出喉頭時,眾人便確信石炎官恢復正常。
「小乾爹!」
石炎官撫著疼痛不堪的腦袋一楞,緩緩抬起頭:「紅豆?!你怎麼……」
「歡迎回來,炎官。」白雲合在他腦門的腫包上又是一擊。
「噢——天殺的!」石炎官痛呼,「老二,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他頓了頓,「好呀,我沒去找你算賬,你倒自己送上門挨揍!」他一股腦地跳下床鋪,火辣辣的熊掌毫不留情地揮向白雲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