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藥……我是有不少生肌養膚的聖露,但能否治癒她,我無法給您保證。」玉蕖執起艷兒的手,撫著道道冰刻裂痕,卻換來艷兒緩緩抽回手的反抗。
「試試總有希望。」玄武仍帶著溫和笑意的黑眸,閃過一抹猜測。
「這裂傷必定很不好受,我在後山有池百花溫泉,興許能暫時減緩她的痛楚,您不妨帶煙絨先去泡泡身子,我再去釀露房裡取藥。」玉蕖指了指身後。
「艷兒,別辜負玉蕖尊者的好意,你先去百花溫泉裡淨身,我在這等你,順便請教玉蕖尊者一些事。」玄武覷了玉蕖一眼。
這些日子,艷兒的傷口一碰水就發疼,所以她幾乎只以沾水白巾拭身,現下聽到有溫泉可泡,她自然欣喜應允。
目送艷兒火紅的身影在簷廊轉角消失,玄武與玉蕖兩人先是一陣沉默。
「你認識艷兒?在她還不是『艷兒』之前?」玄武迂緩的嗓音打破沉默。
「是的,我認識她時,她名喚煙絨,是朵牡丹花妖。」一隻粉蝶停駐在玉蕖吐氣如蘭的唇畔,他並末驅趕,輕緩地放慢了說話速度,「玄武尊者,您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玄武也下拐彎抹角,「她身上的護魂咒是你所下?」
「是。」
「為什麼?」
「為了她那顆修行四百年的原魂珠。」玉蕖抬眸與玄武對覷,清清楚楚地瞧見玄武黑眸轉怒,「否則,您以為光憑一隻區區百年修煉的花妖,是如何能爬上今日花神的地位?或許我現在的說法會讓您嗤之以鼻,但,在我取走煙絨的原魂珠後,我真的後悔過,也想尋回她、補償她,而今我得到應有的報應了……面對自己曾經交付深深愛戀的女子,她卻徹徹底底地遺忘了我……不只是過往的記憶,甚至連一絲恨意也不曾留下。知道自己被拋諸在她的回憶之外,這種自作孽的感受……」
「若時光能倒轉,你在取原魂珠及她之間,又選擇什麼?」玄武陡然問。
玉蕖靜默了。停駐在他唇畔的粉蝶好似察覺到異樣氣息,薄翼一振,飛遠。
「你仍遲疑?」花神的權勢、地位,以及擁有愛人的權利之間,他依舊無法衡量?
「或許,這就是我無法擁有煙絨的原因……」玉蕖自嘲一笑。
「玉蕖尊者,請你先將要讓艷兒塗抹肌膚的玉露交給我——兩桶。」玄武朝玉蕖漾起輕笑,右手比出「二」的手勢。他雖帶著笑意,黑眸中的火焰仍矛盾的存在。
玉蕖似乎有些追不上玄武轉移話題的速度,「兩桶?您何不待玉露用罄之際再來一趟,新鮮玉露的療效會比較好。」
「不,我怕你會沒空釀玉露。」玄武伸出手,向玉蕖索討。
玉蕖長指在半空中畫了數圈圓弧,剎那間,兩桶玉露從天而降,但他仍心存疑慮。「沒空釀玉露?不會呀,要呈獻給王母娘娘的百花精露我也早早釀畢,我可以將所有的時間都抽出來為煙絨釀玉露。」
玄武將那兩大桶玉露給收納在掌間,並同時糾正玉蕖的稱呼,「艷兒,她現在叫艷兒。」
是呀……她已經不再是他的煙絨,他再也沒有資格這般喚她了。玉蕖臉上神情一黯。
「至於你沒空釀玉露,那是因為……」玄武唇畔笑容一斂,「我現在非常非常的生氣,所以,我要代替艷兒教訓你,以補償她所嘗過的苦。」
接著,向來遲緩出了名的玄武,以生平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玉蕖的俊顏上招呼了火辣辣的一拳。
玉蕖怎麼也沒料測到天庭中最溫和的玄武竟會訴諸暴力,來不及閃躲,他便讓玄武的硬拳給打進了百花花圃間,兩管鼻血淌流不止,兩眼一翻地昏死了過去。
「而我,擔心這一拳會將你揍得整年下不了床,所以才先向你索討兩桶玉露。這樣的解釋,玉蕖尊者可聽明白了?」玄武甩甩手,笑意又回歸臉上,「不過,我今日來,尚有一事要辦,就是要對你說聲謝,幸虧有你所下的護魂咒,否則那時手執蝕心劍的我,恐怕會實質地傷害到艷兒。」
他理理衣衫,朝花圃間癱死的玉蕖一揖身。
只可惜接受謝意的人,毫無知覺。
恩怨至此,一筆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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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氛暖液的粼粼波泉,誘人放鬆緊繃精神,沉沉進入無慮夢鄉。
艷兒螓首側枕在泉畔的奇巖藥草上,微濕長髮披散在白玉肌膚上,猶似半掩著裸裎嬌軀的上好綢緞。氤氳的朦朧清煙,讓此時酣睡的她更添數分嬌媚,隨意擱放的四肢在泉水中載浮載沉。
連日來的痛苦及疲累,輕易地在花香溫泉中一點一滴消抹而去。
艷紅的檀口輕吐出舒服的嬌吁,慵懶而沉重的長睫掩去她妖赤的眼。
風揚起,拂來落雨般的花辦,有的落在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有的落在她頰上,點綴數分濃濃春色。
接著,恍神之中,她聽見了不屬於落花的聲音……
半撐開眸子,艷兒突地輕笑。「這與咱們頭一回見面時的情景好相似呵,一隻正在沐浴的花妖,以及……一隻正在偷窺的小色龜。」
數臂遠的距離,撥動溫泉水的墨綠小烏龜——玄武正彎著黑眸,溫柔回笑著。
那樣鮮明的初遇,在兩人腦海中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
「喂,你說,你現下嘴邊淌著的,是泉水嗎?」她再度懶懶合眸。
小烏龜臉上浮現暗紅。
「放心,我沒有流星劍,砍不著你的。」她鼓勵他吐實。
「不。」玄武誠實應聲道:「這回,不是泉水。」
尾聲
一縷清香,微茫地竄奔天際。屋舍西側的一方青綠墓塚,石碑上以蒼勁力道刻著——
玄武族系 宵明 之墓
玄武手執酒盞,在墳前灑下玉液。
「玄武,時間快到了,你上完香就先來用膳吧。」艷兒在門扉旁大聲喚道。
「就來了。」他笑笑地應聲,雙手合十再拜一回才走向屋舍。
「你不準備將宵明的屍體帶回渤海?」艷兒遞上碗筷給他。
「等向王母娘娘獻完壽再說,你也知道,燭光下黃泉大鬧地府一事,想必是瞞不過天庭,再加上我痛毆仙界花神,這等罪名恐怕也不小,若挖了宵明的屍骨卻得連累他陪著我一塊背負罪枷奔波,我過意不去。謝謝。」玄武在艷兒挾上青菜時輕聲道謝。
「你又來了,什麼罪都往身上攬,這兩項罪名加起來,你會受到怎生的責罰?」艷兒擔心地蹙起眉。那個花神玉蕖都說好了不會向天庭參玄武一本呀,只不過他臉上那塊饅頭大小的淤腫恐怕也瞞不過明眼人吧……
「應該是被罰馱負『岱輿』、『員峭』、『方壺』、『瀛洲』、『蓬萊』這五座仙山……最少幾萬年吧。」他笑得輕鬆。
這五座仙山在海面上漂浮不定,惹得居住其上的眾仙往往苦於清晨離開仙山,黃昏要回返時卻怎麼也找不著它們,所以天帝下旨由五隻神龜負起五座仙山,以穩住仙山的位置,每六萬年才會換批龜來馱。
「幾萬年?!」
「那對我而言只不過是短短鬚臾的歲月,不過……這回我可不單獨受罰噢,你也是始作俑者之一,所以你得陪著我一塊領罰。」
「我一直是這般打算的!你若膽敢棄下我幾萬年,獨自去馱那什麼仙山的,我可一輩子都不再理睬你!」她認真宣告。
「好好好,少不了你一份的,我馱著山,你這朵花妖也隨著植在那山上,咱們一塊。」他握了握她的手。
艷兒這才笑開了眼。
「對了,怎麼不見燭光人呢?」
「他呀,吵吵鬧鬧的,沒一刻安靜。」聽,說人,人就到,腳步聲又響又亮的。
「我好餓,快餓死了!」燭光從窗欞躍進內室,一屁股坐在椅上,像只餓鬼般左右手不斷拍擊著桌面。
直到艷兒及玄武分別在他左右手各塞了一雙竹箸,他才終於安靜下來,雙手同時在餐盤上挑選愛吃的菜餚。
「喂喂,我不吃芋頭,你別挾芋頭!」燭光突地自言自語。
「芋頭哪裡不好,又鬆又香,我就要吃!」自言自語完畢,燭光的左手挾起芋頭塊朝嘴裡咬。
「哇哇——」燭光邊叫邊咀嚼。
「吃東西就吃東西,叫什麼叫?等會兒害我咬到舌頭怎麼辦?!」邊咀嚼還邊開口教訓自己。
是的,燭光這怪異的情況,打從他大鬧完黃泉之後便開始了,然而仔細聽聞,不難發現燭光此刻嘴裡兩道嗓音的差異——一道是屬於燭光,另一道,卻是屬於數月前在眾人眼前斷了氣息的宵明。
話說燭光雖下了一趟地府,也在違背玄武告誡下狠狠地攪得黃泉一陣雞飛狗跳——成功帶回宵明之際還不忘轟了黃泉一座陰山當臨別贈禮。
然而先前燭光為宵明所縫補的屍身卻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