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頗有損及男性尊嚴的鄙視……」這句話對全天下男人的殺傷力恐怕比直接捅他們一刀還要來得嚴重。
「你跟我,都是虎精!」她火亮的眸俯瞅著他,披散的淡發狂野而艷麗。
「我是半人半虎。」霍虓提醒她,修長的指輕劃過她唇瓣。
他沒辦法像嘯兒一樣堅定地說清楚自己是人是虎,因為連他自己部分不清自己究竟擁有虎的獸性多一些,抑或人的理性多一點。
「你若當人當得不快樂,那就跟我一塊當回虎精。」
「我沒有不快樂。」
「可你睡得不安穩,一點也不!」
霍虓將嘯兒扶坐起身,為她攏好一頭散發。
「我只是作了……夢。」他清淺說著,溫柔的手環著她,好似在為自己擷取更多安定心神的來源。
「惡夢?」
他搖頭,半晌才找到合適的描述字眼,「只是一個很真實的夢。」
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是不曾結束的過往記憶。在那場夢境中,他清楚知道自己是虎,是只尚存野性的虎。
嘯兒靜覷了他好久。
「霍虓,為什麼你總是有很悲傷的表情,嘴角卻浮現矛盾的淺笑?我看不出在這兩樣回異的情緒中,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好似他是用笑容來宣告他的無恙,用笑容來拒絕任何伸出手來的同情及安慰,然後,將所有的悲苦沉埋在心底,獨自舔吮著傷口。
笑著的眼,矛盾地並存著苦澀及溫柔。
笑著的眉,矛盾地並存著蹙憂及舒展。
笑著的唇,矛盾地並存著自嘲及微弧。
矛盾的苦及矛盾的喜……
矛盾的自己……
WW WW WW
雨歇,綠葉上沾染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兒,閃耀著顆顆晶亮,好似天際間的小小晨星。
晴朗的天氣,是騎馬賞景的好日子。
嘯兒的視線由窗外美景轉回銅鏡之中,她一身行頭已讓寬心給打理妥善,淡黃的青絲俐落而簡單地束起蟠髻,脂粉末施的花容仍無損其清麗。
「待會兒得為小姐準備一頂帷帽,好掩蔽小姐的面容。」寬心低喃自語,動手又在嘯兒的蟠髻上加簪了好些珠飾。
「對了,差點忘了那籠特別為少爺和小姐所準備的包子,否則他們騎馬騎到又累又餓可該糟呢。」寬心急忙在腦中加注一項待辦的重要事情。
寬心與嘯兒通常都是一個喃喃嘀咕,一個發呆靜默,如此度過兩人看似共處、實則毫無交集的光陰。
「少爺脾氣好、性格也好,可就是挨不得餓,他一餓就會要孩子心性,餵飽了就乖得像頭滿足的貓兒,好說話得很。待會兒拿些蒸肉包給少爺帶出門。」寬心對自己的決定相當滿意,不停點頭。
「霍虓也耐不住餓?像只獸兒,沒吃飽就會獸性大發?」嘯兒聽到寬心的話,忍不住順著她的語意問道。
「是呀。」寬心自然而然地銜接下去,「打從我認識少爺以來,幾乎不曾見他動怒,連大聲說話都不曾噢,可是他只要餓著了,或是沒吃飽,那性子拗得比東邊來的野人還麻煩呢。」
「他會要性子?」嘯兒飽含興味的眼在銅鏡間與寬心的相交。
寬心微微垂首,避開了嘯兒的視線,點頭。
「不過少爺要起性子也很容易解決,只要塞給他一顆包子或一隻雞腿,他就會乖乖窩在椅上啃食物。」
嘯兒想像著霍虓嘟著嘴,只為了討食物吃,不覺莞爾。
無論當人當了百年,獸兒潛在的性情倒是無法改變呵。
門扉傳來兩聲有禮的輕叩。
「我要進來了。」
接著,霍虓踏進房內。
「準備好了嗎?」
「可以了,我去拿帷帽,呀!還有肉包。」寬心又急忙去準備霍虓及嘯兒出門該備妥的物品。
霍虓來到嘯兒身後,雙掌扶在她纖肩上,由鏡中打量她。
「還是寬心手巧,你挺適合這打扮。」
「我的髮色太淺,束起髮髻後看來好怪……而且好彆扭。」她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這頭虎精會用上人類婦女的髮飾。
「看習慣就不覺得了。」他也挑了支玉釵,輕手輕腳地為她簪上。
嘯兒好笑地看著自個兒滿頭的贅飾,好沉好重呢。
「霍虓,你今天要帶我去哪?」
她瞧他從數日前就開始趕忙辦理公務,硬是要將好幾天的工作全挪在一塊,只為了空出閒暇來陪她。
「我先帶你騎馬上山,難得今日放晴,雨水洗滌過的山色很美麗噢。」
霍虓將她帶到馬廄。
「騎馬?」
聽出嘯兒語氣中的排斥,他僅是輕笑,「別露出這種表情,今日姑且忘了自己的身份,好好享受一回在馬背上馳騁的感受。」
他牽出一匹白馬,嘯兒的眼神一與馬兒相交,馬兒隨即狂亂地掙扎後退,但在霍虓執韁的手勁下又乖乖聽話。
「它知道我是虎?」嘯兒冷覷著白馬驚恐的反應。
「動物總有獨特辨識危機的本能。嘯兒,別瞪著它。」
她輕哼,收回虎兒視線。
兩人走到府邸門口,寬心早已等在那兒。
「少爺,帷帽,還有這包袱裡是些吃的喝的。」寬心遞給霍虓。
「謝謝。」霍虓先將帷帽戴在嘯兒頭上,將兩旁白綢輕垂而下,掩去她無雙的艷容,之後才朝寬心說道:「我們或許會晚點回來,晚膳別等我們了。」
「嗅。」寬心點頭。
「嘯兒,走了。」他將她抱上馬,白馬仍有些微不安,霍虓安撫地拍拍馬臉,「追風,安靜下來。」
「追風?區區一匹馬也敢出此狂語。」嘯兒不滿嘀咕。
「是東野取的馬名。」霍虓也上了馬,兩人在寬心的揮手目送下離開了府邸,直奔山頂。「我倒覺得挺合適,瞧,現在不正追著風跑?」
霍虓的府邸原先就建構在偏離人煙的半山腰上,出府到上山的沿途景物皆屬山林綠野,萋萋芳草透著雨後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恰。
「我跑得比它還快。」嘯兒在馬背上顛簸,總覺得這匹白馬好像在報方才被她瞪視之仇,非得將她甩下馬背似的,若不是霍虓緊緊環在她腰際,她絕對會成為頭一隻由馬背上摔斷脖子的虎精!
「難得你不需要勞動自己的四肢,還有人舒舒服服將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這豈不是一大樂事?」
「我倒覺得真正的樂事是自己去奔馳,哇——」
白馬忽地一顛,花容失色的嘯兒差點又滑下馬背,連忙展臂摟住霍虓,以避免自己摔死的危機。
她忿忿地開口,「要不,我變回虎精,跟在你和馬的後頭,看是它快,還是我快。」
虎兒喜愛追逐獵物的習性難改。
「你想嚇破『追風』的膽嗎?」正常的馬兒光瞧見後頭追著隻老虎,哪裡還能悠閒馳騁?說不定還會發狂人立咧!
因為馬兒不會瞭解,那隻虎兒只是要與它賽跑。
「可是我不喜歡待在一隻跑得比我還慢的馬背上!」實際上她討厭的是騎在馬背上的劇烈震動,況且她還是側身危坐!
「嘯兒,你把眼睛閉起來。」他誘哄她。
「閉起來做什麼?」
「聽話。」
他輕柔的兩字,成功地讓心存疑惑的嘯兒乖乖合起美目。
「若是自個兒奔馳,你能像現在閉上雙眼,享受清風拂面的暢快感覺嗎?」他低聲問,嗓音中帶著淺淺的笑意。
「當然不行。」除非她想撞樹自殺或想試試奔下山崖的死法,否則她絕不會選擇在奔跑的同時還愚蠢地閉上眼。
「但騎著馬時,你可以。」
她抿抿嘴,不甘不願地承認,「騎在馬背上只有這項優點罷了。」
「當然不只。」
修長的指尖挑起嘯兒的下顎,薄揚的唇隔著帷帽輕紗熨貼著她的,還響亮地「啵」了聲。
「像這檔事,咱倆也沒辦法在跑步時輕易辦到,不過在騎著馬時,咱們可以。」霍虓笑著拍拍她的背脊,說得好似他與她老想做這檔事。
嘯兒白皙雙頰綻開一片火紅,「誰、誰會在馬背上做這種事?!」
「馬背上能做的事,多得超乎你所想像。」霍虓飽含深意一笑,「嘯兒,放輕鬆點,我不會讓你摔下馬背的。你若是還很害怕,就說些其他的話來轉移注意力吧。」
他輕易看穿她的恐懼。
「嗯。」
「最近我比較忙,你和寬心相處得還不錯吧?」他先開話題。
「還好,就算我不答腔,她還是有方法自言自語,不會有沉默的尷尬。」
而寬心也在霍虓的提醒之下,謹記著在五步之內必得先呼喚她,讓她知道有人要靠近她了,以免彼此都受到驚嚇。
但,她總發覺寬心會不由自主地躲避她的目光。
而從寬心單方面的聊天中,她也聽到許多她所不認識的「霍虓」。
「你們都聊些什麼?」
「聊你。」
即使寬心說了好多拉拉雜雜的事情,但她的耳朵自動只接收關於「霍虓」的話題,其餘都是右耳進,左耳出。
「喔?」
「她說你在進奏院當差已經好些年,可從沒升職過。」
霍虓乾笑數聲,不答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