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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決明

  螭兒絲毫不敢遲疑,雙手捧起方才被斬斷羽翼的殘蝶,在花稍而繁瑣的層層衣裙阻絆下,踉踉艙艙地退到岩石後方。

  她還沒弄懂這場戰役的原委,一切卻已告結束。

  只見焚羲與瑤玄兩人執劍互擊,在強光籠罩及金石進裂的星火中,火煉劍化為點點灰燼,散為風中裊裊飛煙。

  辟邪劍卻因此番重擊,使得劍身更加焜耀,跳躍的青艷火花彷彿極有靈性地吶喊著嗜血的野蠻。

  「辟邪劍,不見血不入鞘。」焚羲輕扯唇角。此時的他,稱不上神,只是頭猙獰的獸,因外來的打擾而從沉睡中醒來,非得徹底撕裂惱人的來源,才能安撫體內狂獸的怒意。

  黑髮神將祭出乾坤雙圈,想要擋下那柄艷紅神劍對瑤玄的攻擊。

  「盤瓠!」瑤玄見到同伴的武器亦奈何不了辟邪劍,忙喚著黑髮神將之名,要他趕快退離辟邪劍的攻擊範圍。

  乾坤雙圈承受不了辟邪劍的高度炙溫,應聲碎裂,而盤瓠避開了辟邪劍氣卻避不掉焚羲左手的狠襲,咯出數口鮮紅,「該死——」

  瑤玄雙臂使勁,額際青筋浮現的同時,他的背脊竄出一對潔白羽翼,展翅一飛,再由蒼穹間俯衝而下,像只獵鷹猛撲向獵物。

  可惜瑤玄面對的並不是溫馴而柔弱的獵物,而是一個邪神。

  一個毀天滅地的邪神。

  辟邪劍在半空劃開圓弧,在天際間開了道血口,彷彿天與地分裂成兩半——那道長長的血痕是以瑤玄的額心為起點,終止於辟邪劍淌著血珠子的尖端。

  螭兒掩著菱嘴,銀瞳所見,是場駭人殺戮,更是神佛身亡時的絢爛光景——神將瑤玄分裂的身軀終於在狂劍咆哮停歇後,化為成千上萬的青綠色螢光,逐漸竄天飛離。

  而焚羲靜靜站在原地,冷眼看著每一顆翡翠似的星光擦過他的身軀、臉龐,以最後微光照亮他的淺淺笑容。

  極美的光景。

  倘若螭兒未曾見到瑤玄隕減之前的爭戰,或許她還會欣賞此番美景,然而一旦明瞭這些漂亮青芒形成的過程,她只覺得噁心想吐!

  「我還得留你一條命,讓你將今日所見完完整整呈上天庭。」焚羲右掌一收一握,火紅的辟邪劍瞬間失了蹤影,黑眸瞥向盤瓠,「也明明白白讓眾仙佛知道,別激怒我體內沉睡的辟邪劍,否則……」他以笑聲替代未出口的威脅。

  「你眼底還有天條嗎?」盤瓠的暍聲被湧上的鮮血所阻斷。

  「天條?是誰先犯天條?我若不自保反擊,現下化為星屑的人,是我。」

  「你——」

  「別像只喪家之犬在這裡狂吠,不如滾回天庭養傷去,方纔那一掌我雖沒使盡全力,可也沒手下留情,若不想落得神魂俱滅的慘狀,就去找人為你修復元神吧。」焚羲揮揮手,驅趕盤瓠離去。

  盤瓠握緊了拳,但他也知道,依現在的劣勢,繼續留下來也只不過讓辟邪劍下再添具冤魂。

  果然如軒轅所言,他像只喪家之犬……

  盤瓠一旋身,化為光形,消失在天際。

  「螭兒。」焚羲輕聲喚著。

  巖後的螭兒沒有動,在等著焚羲身畔那點點青光全數散離才準備現身。

  「螭兒,過來。」

  「那光,我會怕……」她抿著紅唇,忍住一波波在胃裡翻騰的作嘔感。

  「怕什麼,又不會咬人也不燙手。」

  她仍是搖頭。

  焚羲大掌一揮,揚起清風,拂盡螢火,「散盡了,別怕。」

  「那光,和血一樣。」她垂下眸,這些青螢色的光點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血肉橫飛罷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這光景,很美不是嗎?」焚羲始終等不到螭兒的近身,乾脆自己走向她。

  「我不喜歡,更覺得……不舒服。」她任焚羲習慣而自然地將她安置在胸前。

  「嚇壞我的螭兒了嗎?早知如此,我就不白費功夫地與那兩條雜魚過招。」大掌意思意思地拍拍纖細的背,語氣含笑,「不過這是你自己要問我手上厚繭的由來,可不是我想嚇你。」這算是解釋了她數刻之前所提出的疑問。

  螭兒抬頭看看他,又瞥了瞥他的手掌,吶吶地再問:「剛剛的劍,好燙,你的手受傷嗎?」

  「辟邪劍一點也不燙人,至少對我這個主人而言。」他攤開掌心,讓她瞧清楚上頭沒有任何燒傷的痕跡,也沒有微火煨出來的紅印。

  「還好……」粉頰蹭了蹭他的掌,只感覺到他的體熱及劍繭,這才信了他說的沒事,銀瞳輕眨,「焚羲,你,在生氣?」

  生氣?

  「我看起來像嗎?」他不答反問。

  螭兒點頭,指了指他唇畔那抹百年不變的笑靨,「不見了。」

  雖然焚羲自始至終漾著笑,無論是與她聊著無意義的閒話、閉目沉睡、貪歡地融入她身軀裡,或是……方才邪佞似魔地誅殺神將,他的神情都不曾更改,一直笑、一直笑著。

  可是現在的他,不一樣。

  她雖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但就是知道,他唇畔間只有笑弧而不帶笑意。

  焚羲撥開她臉蛋上的一綹散發,在銀亮似鏡的眸間看到了她所謂「生氣」的自己。

  每回只要辟邪劍出鞘,無論殺人與否,再收回他體內時,一股無法忽視的空虛感便如潮水般湧上,沉沉地戮在他胸口,接下來的三、四日,他幾乎都在混沌中度過,彷彿應驗了辟邪劍的傳說——蝕心,每使一次劍便蝕一回心,他以辟邪劍為護身武器,辟邪劍亦以他的心為養分……

  他從不曾察覺到劍回鞘之後的情緒,而她卻感受到了?

  「螭兒呀螭兒,你這雙漂亮又無邪的瞳兒……究竟看到多少面的我?」他捧著她的雙頰,拇指細細地摩搓如綢般的粉嫩,薄唇取代了他的手,在她頰上烙著淺淺齒印,再移到她唇間,吮含住粉櫻小嘴。

  對她仍存眷戀,這是何故?

  為什麼他對待她並不像先前的嬌艷妖娃們,盡了興、滿足了慾望便揮揮衣袖,一拍兩散,既無情更遑論眷戀纏綿?對她,他可開了數回先例。

  這樣的縱容,超乎他的想像。

  他貼近她時卻碰上了阻隔,焚羲低下頭,瞧見她的雙掌像道障礙似地交疊在兩人絢前。

  「怎麼了?」

  「會壓壞……」

  「壓壞什麼?」他挑起眉,看她像護著什麼珍寶似的,「手心裡藏了些什麼?我瞧瞧。」

  螭兒緩緩挪開上方的右掌,讓他看清安躺在她左手心的斷翼殘蝶,蠕動的蝶身無助又可憐,「翅膀,斷了……」

  原來是被瑤玄劍氣截斷薄翼的蝶。

  「一隻斷了翅的蝶。」焚羲兩指拈起蝶身,失了七彩蝶翼也只不過剩下醜陋蟲身,再也吸引不了任何讚賞的目光。

  螭兒正要開口要求焚羲以法力再造蝶兒一雙新翼,話還來不及離唇,焚羲拈蝶的兩指微微施力收緊,力道雖輕,卻已是柔弱蝶兒所無法承受,蝶身霎時支離破碎。

  他用那曾經逗弄著她的下顎,讓她咯咯輕笑的溫柔指尖,輕易地擰除另一條生命……

  「不!」螭兒忙不迭攀緊他的臂膀,想撐開他的指尖以挽救蝴蝶,但蝶兒只剩一抹青殘。她忿忿抬眸,「為什麼?!」

  「已失了雙翼,還不如讓它解脫。」焚羲口吻淡似清風,又無比殘酷。

  「但它,活著……」她慌了。

  「也痛苦。」

  螭兒愣了。

  「正巧給它一個教訓,也提醒它下世輪迴可千萬別再犯相同的錯誤。」焚羲擦去指尖沾染的青污蟲液,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錯誤?」

  「它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螭兒抽了口涼氣。

  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因為它出現在這裡,就因為它打擾到焚羲,所以……該死?

  那她呢?

  她,是否也闖入了一個無法再回頭的禁地?

  焚羲沒讓螭兒有更多胡思亂想的機會,以吻擾亂了她心中一池漣漪……

  第三章

  焚羲對她是特別的。

  不只是她自己明白,連天庭的眾仙佛也知道這件事,否則她不會在泉邊等著焚羲出現時,盼到的卻是一名天庭尊者。

  天庭尊者面容和藹,金縷雙袖黻紋著騰龍飛鳳,其問鑲綴著翠綠珠玉、圓潤珍珠,雍容華貴,尊者右手施以定印,左手執著金蓮,慈眉善目。身後隨著兩名紅衣童子。

  螭兒望著天庭尊者緩步走向她。

  「小螭獸。」似男似女的清嗓,猶似拂面春風,又輕又柔,更教人無法辨明這位尊者是男或女。

  螭兒沒應聲,卻投以注視的目光。

  「小螭獸,你在等軒轅嗎?」好一個精緻娃兒,就是這樣柔美的皮相讓軒轅心繫嗎?天庭尊者付度著。

  「軒轅,焚羲的另一個名字。」螭兒先是自語,才緩緩點動螓首,「他,人呢?」

  「他正與眾尊者在天庭為王母娘娘祝壽。」換種說法,眾尊者藉祝壽之名,纏住軒轅的腳步,以便他能與小螭獸單獨一談。

  「喔。」螭兒撥撥泉水,問道:「那他,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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