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瞭解黑龍這死腦筋,上回她只不過不小心瞟到他沐浴,他便要她還一回,這次他傷得如此重,又怎可能輕易放過她咧?
驀地想起一事,讓化蛇又主動湊近黑龍,「你有沒有發覺,朱雀這幾天的臉色好恐怖……」
「她認清了自己的地位。」他二度推開她的臉。
「什麼地位?」化蛇仍不解,圓眼落在朱雀及朱雀視線不曾栘開的方向——焚羲及螭兒身上。
「跟你這條蠢蛇解釋只會浪費我的唇舌。」說了,這條不識情愛的蠢蛇又能懂多少?去。
蠢蛇?!化蛇的俏麗臉蛋扭皺成包子,明顯地對黑龍的評價有所怨言。
「我警告你,我雖敬你為兄,可我不准你侮辱我!」她氣呼呼的。
黑龍撇撇嘴,擺明了「我就是要侮辱你」的模樣,「我在陳述事實。」
「你還說!」
嘿,嘴長在他身上,說說都不行,還得經過她的同意嗎?
「我就要說,蠢——」
野禽猛獸的天性讓化蛇有了最本能的反應,菱嘴一張,狠狠鎖咬住黑龍的上下唇辦,不讓最後一個「蛇」字出口。
不是吻,而是真的使勁銜咬著。
圓圓大眼對上黑龍略顯愕然的眸,她帶著一抹勝利的賊笑。嘿嘿,她咬得牢牢的,像條纏上獵物的小蛇……不,她本來就是條蛇精,懸掛在他唇上,看他還有啥本事開口羞辱她。
漸漸的,鎖著她的黑眸變得濃烈而深邃,直盯著她,不肯松放。
那眸,瞧得她有些窘。
小蛇牙有臣服鬆動的趨勢,牙關一開,才正想退離,他卻已逼近,重新將兩人分離的唇辦又膠著在一塊,不同的是,他不像她劣性地咬疼了他的唇,只是不斷輾轉吸吮、包覆、侵略……
「你……你做什麼?」她好生困惑,被吻得有些暈頭轉向。
黑龍指指自己的上下唇,那兒烙著兩道小小、紅紅的牙痕,來自於她的傑作。「今晚,我決定——」
隨著他的停頓,化蛇被吻紅的粉唇微張,等待——她也弄不清是等待他開口接續,還是等待著另一波唇舌交纏的甜美滋味。
「把你給吃掉。」
第九章
沉沉的夜,冗長而寂靜。
螭兒卻在這般無聲無息的時分緩緩醒來。眼前儘是一片黑霧,她真醒著嗎?抑或她仍在夢境之中,掙脫不出……
久久,她總算適應了黑幕的籠罩,房內的擺設漸漸撥雲見日。
好陌生的地方,這又是哪兒?她……又睡了多久?
「睡夠了?」
背後傳來淺淺的嗓音,毋需回首便知與她同床共枕的,只有焚羲。
頰畔的肌膚所接觸到的是深夜冷沁,而覆蓋著兩人的錦被卻暖烘得令人眷戀,他的體溫源源不絕且毫不吝嗇地與她共享。
焚羲一手環過她的腰際,此舉使得兩人的身軀更是貼合。
「我睡了多久?」
「整日了。」他高挺的鼻輕蹭著她的耳際,「還要睡嗎?」
「不了。」她有些倦累地低吟,無論她休憩多久的時間,總還是疲勞不堪。
片刻沉默後,螭兒開口。
「我們究竟,要往何處去?」她只知道焚羲似乎漫無目標地停停走走。
「南方。」
「南方?」
「我曾在數千年前遊山玩水時到過南方某處的小村莊,我記得那裡有池溫泉,因為數千年前曾有名藥師如來的眷神在此停駐,而被村人稱為神池。我想帶你去那兒,或許泉水有助於你的傷勢療養。」他的聲音低低的、淺淺的,輕撫過她的鬢髮,「只是我已記不清那村莊的正確所在地,只好憑藉著腦中殘存的記憶來找……瞧我這記性。」他自嘲著。
「你的記性,不好嗎?」
焚羲輕笑。
「我忘性大,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極可能在下一刻便忘得乾淨,時常有人說我故意裝蒜,實際上我是真忘了。」
螭兒的背抵著他的闊胸,他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觸她的發。
所以焚羲才會輕易地忘了曾說她是寵物這件事嗎?螭兒心想。
「幾千年來的歲月對我而言,一樣的,沒有任何差別,我記不住這麼長時間所發生的種種事情,或許曾有些不識相的傢伙來找我挑釁,我所記得的,也就僅止於此,至於那些傢伙的長相、名號,甚至是所說的話,我一樣也想不起來。」
螭兒想翻過身,與他面對面地談,可他的手臂牢豐環在她腰間,不容她改變現在平和的親暱。
她放棄堅持,問道:「什麼,都記不住嗎?」
「嗯。」那些日復一日,數百年、數千年的相同靜思凝望,流動的雲帶走了許許多多曾經停駐的目光,雲散煙消,連同他那千萬年停滯的歲月,一併化為虛無,直到——
他那波瀾不興的生命中,闖入了她。
是從何時開始,他的記憶中強行留了一席空間,安置這隻小小螭獸?
恐怕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吧。
無聲無息中、日積月累下,理所當然就將她烙印在記憶深處,即使是受縛在鎖仙石壁中的千年沉睡,仍不曾有半刻遺忘。
螭兒蠕了蠕唇,想開口,又緩緩吞嚥下方才自己心頭湧起的癡傻。
那瞬間,她幾乎想違心地懇求他記著她,癡的她、憨的她、笑著的她、哭泣的她……甚至是那個背叛了他的她……
一絲絲就好,只要記得一絲絲,她就心滿意足,就了無遺憾……
未了,螭兒仍退卻了,也冷靜下來。
若她死了,他也會漸漸淡忘她吧?也好,忘了就好,不再相思、不再怨懟、不再嗔恨……若他真能忘,她會走得更安心。
「到了南方之後呢?」螭兒將話題轉回起點。
「待個一年半載,數十年也無妨,若你喜歡那樸實村落,興許就在那裡住了下來,不走了。」他的聲音在笑,「那村落在山崖深谷之下,密林繁樹之間,清幽得很,不染塵世、不沾紅塵,最合適我們這些非人等隱居。」
隱居……她恐怕等不到那麼一日吧?
「滅天呢?」她記得朱雀曾再度提到這個令她膽戰心驚的字眼。
「沒興趣。」
「你,不怨那千年的禁錮?」
「不怨,至少我得到千年無擾的安靜沉眠,這是我期盼許久卻難以達成的夢想。」
「我,聽不出你口氣中……那些虛虛實實。」螭兒惱道。
焚羲笑得胸坎輕震,連帶牽動著她,「說不怨,是謊言;無擾的沉眠卻是千真萬確。」他為她解惑。
「我原以為,你取回辟邪,是為滅天……」
「我取劍,是為自保,更為『物歸原主』。」焚羲撫著她的頸,「辟邪劍在你身子裡的感覺,不好受,是不?」
他問的是辟邪劍不好受,還是她不好受?
螭兒無法探問,私心地讓自己相信他所詢問的對象,是她。
她淺淺笑著,搖了搖頭。辟邪劍在她身體裡的痛,根本不及它貫入體內的撕扯,及它剝離血脈時的烈焰切劃。
「辟邪劍在我身體裡,如你一般,安靜地沉睡著,只有在每想起你一回時,它才會貼在心窩裡,發熱……」
而她沒告訴他,千年來,她無時無刻想著他,無時無刻默念著他的名,也無時無刻忍受著辟邪劍在她體內類似共鳴的悲泣焚身。
她相信,辟邪劍擁有靈性,更清楚它的主子所承受的苦,所以才想為主子出口氣,好生折磨她這名罪人。
「辟邪劍亦被稱為蝕心劍,它的原形來自於三國吳王珍藏的六把名劍之一,我是在一處沙漠市集發現它,它隨著人世殘酷的朝代輾轉,由皇室淪落古董攤販,當時我只覺得有趣,以俗塵的五十兩買下了它。當時的辟邪劍既不利也不亮,徒剩劍身上精緻的雕功足以賞玩,但就是對了我的脾胃,可它在我頭一回遇上仙佛圍剿時便碎成沙塵。」他似乎極有興致地與她談起有關辟邪劍的往事。
「啊?」螭兒輕叫。
「凡俗之物如何能耐種兵仙器?辟邪劍的下場是早能料測到的。」
「但辟邪劍……」
「你所見的辟邪,是幻劍。是由我法力所創之幻劍。」
幻劍?可那道道劃在她身軀裡的痛,卻是如此貨真價實呀!
「若只是幻劍,為何仙佛如此……顧忌它?」
「因為它,吞噬掉真正想滅天的『軒轅』,將那滅世邪念當成食物,啃蝕得乾乾淨淨——而它,承接下所有的力量。」焚羲的黑眸嘲諷著,右掌內蠢蠢欲動,不知是附和著他,抑或想反駁他。
「『軒轅』……不就是你嗎?」她冷沁的手交疊在他掌上。
「軒轅是我,焚羲也是我,現在,辟邪劍也是我。」
螭兒柔聲問:「辟邪若是由你所創,又怎會,蝕噬主子的心魂?」察覺到掌心下所覆蓋的手掌緩緩一怔,她繼續道:「它當真吞噬掉……另一個你嗎?」
靜默,久久。
螭兒仰側著頸,卻無法瞧清身後人的動靜。
好模糊的聲音,遠遠的,像是雲際偶落的悶雷,卻又屬於焚羲特有的沉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