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唯一條件是薪水低。」年輕學徒和沈寧熙都認同這項,不過事實歸事實,不能寫還是不能寫,有時候太誠實不是好事呢。
「未來美景及希望……」
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有什麼未來美景和希望可言?即使累得像條狗、操得像隻牛,領的薪水同樣只有薄薄一小袋,雙手一放開還會被風給吹飛。
不過,這是對於會心生比較的人而言,這份工作差勁透頂,但對於像黑澔那種不知人間險惡的蠢真老鼠來說,他無從拿什麼生活經驗或工作經歷來挑剔麵包店的辛苦,當然也可以任勞任怨地做下去,然後、也許、可能,他會找到他自己的未來美景及希望……
並且遇到需要他,或是他需要的人,決定為了那個人活下去。
她要替他拿下這份工作!
沈寧熙腦中立刻浮現出這個念頭,跳脫她的一切思緒。
「寫好啦,我去貼。」年輕學徒自膠台上截下四段膠帶。
「,等一等,我替你貼,你……回廚房去忙吧。」沈寧熙準備獻出生平頭一次的「走後門」,要利用特權將黑澔弄進麵包店。
「沈姊,那就麻煩你了。」自從沈寧熙替他背了黑鍋後,年輕學徒對她大大改觀,知道她雖然平時下多話,但實際上內心卻溫柔似水,連待他這種不太熱稔的同事都可以兩肋插刀,挺身相助,沈寧熙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沈寧熙微笑揮手地恭送年輕學徒退場,待他進到廚房後,沈寧熙立即動手將徵人啟事揉成紙團,拋進腳邊的垃圾筒內。
拿起電話,按鍵。
「黑澔,現在立刻到麵包店來找我。」沈寧熙想了想,掛電話之前補充道:「別忘了用人形過來,還有,衣服穿上。」
第八章
麵包店老闆上下左右打量著黑澔,嘴裡發出的「嗯」聽不出是輕蔑還是滿意,只是隨著「嗯」聲次數加多,老闆的腦袋也緩緩跟著點動起來。
麵包店後的小小休息室權充面試廳,基本的面試問答也告一段落。
「很好,我看到了你對這份工作的熱忱,也看到了你的希望,雖然你沒有學過這方面的東西,但你看起來很上進,就你了。」
重點是今天沒有其它面試者上門,這個男人看起來身強體壯,做牛做馬很耐操,長相也很順眼,甚聖他願意承認那叫「帥」——要一個男性生物認同另一個男性生物「帥」,那得花多少的工夫呀。相信未來對於招攬客人有加分的效用,三不五時還可以叫他到玻璃櫥窗前擦擦玻璃、擺擺麵包、賣賣笑,還怕街上的男男女女不撲進來嗎?哇哈哈哈——
老闆此話一出,始終站在他背後的沈寧熙在心底大喊了聲「Yes」,拳心一握,黑澔這份工作人手!
老闆嘴裡說的熱忱呀、希望呀,還不全是她在電話裡先對黑澔做了一份求職惡補,教他該怎麼做、怎麼說、怎麼回,要是遇上了不會回的問題,只管用笑容矇混過去,再將自己多需要這份工作給誇張化,薪水任老闆砍,這樣還怕進不了麵包店嗎?
「什麼時候可以來上班?」老闆問。
沈寧熙在老闆背後對黑澔下了指令,食指點點地板,用唇語道:現在。
「現在。」黑澔乖乖跟進,附加一個笑容。
「正合我意。」不行不行,這個男人怎麼笑起來這麼可愛,不能看……不能看。老闆站起圓腫的身軀,走到門旁的小鐵櫃裡拿出文件擱放在桌上,「這是合約,你先讀一讀,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名。」
黑澔沒接過合約,只是抬眼看著沈寧熙,這些合約的宇他全認得,不過太過正式的文字組合對他來說仍具某些程度的困難,他無聲詢問著她:要簽嗎?
沈寧熙幾乎可以倒背那份合約上的條文,不就是一些保障麵包安危的規定嘛,不能偷吃、不能打包、不能毀損、不能浪費、要溫柔、要小心、要呵護、要捧在手心……根本無關痛癢,簽了也不會被賣掉,有什麼好怕的。
她頷首給了黑澔回答,黑澔纔高高興興地握起筆,方方正正且一筆一畫地簽下「黑澔」兩個大字,像個兢兢業業在學寫字的小學生,不過他的字寫得真漂亮,猶如鉛字印刷出來的一樣。
「好。你要是還有什麼疑問可以請教她。」老闆收起合約,順便指著沈寧熙交代:「等會兒先給他一條圍裙,沒問題後就讓他到廚房來。」
「知道。」沈寧熙維持老闆所熟悉的淡淡陰沈,表現出和黑澔毫無瓜葛的態度,並且攤掌阻止黑澔準備趁老闆轉身的空檔撲向她的蠢舉動。
你敢撲過來,就別怪我在這裡揮拳。沈寧熙掄拳的動作飽含此意。
可是……高興不是都要抱一下嗎?黑澔無辜的俊臉寫滿失望。
有什麼好高興的,給我抬頭挺胸、雙腿併攏地坐在原地!沈寧熙指節扳得喀喀作響。
喔。黑澔很聽話,正襟危坐。
「你還有什麼地方不懂的?」這句話是故意問給還沒走遠的老闆聽的。
「我不懂你為什麼突然變這麼冷漠……」這句話是抱怨給沈寧熙聽的。
沈寧熙瞪了他一眼,確定老闆沒聽到他的咕噥抱怨纔小聲回道:「我沒有特別冷漠,我在這裡都是這樣,對誰都一樣。」
她將手掌揚了揚,要他站直身子,然後抖開手上的新圍裙系綁在他腰間。他的骨架高而勻稱,比一般秀氣男子多些粗獷,卻又比肌肉猛男添了幾分斯文。
「你待在這裡好好做,薪水雖然很少,但至少你可以自食其力,以後你如果有了新的想法和經驗,要換工作也行。想在社會上生存,得先學會餵飽肚皮,食衣住行,食不就擺在第一位嗎?」在他腰後結上利落的蝴蝶結,再替他人略整理衣襟,沈寧熙很滿意他看起來像個專業的蛋糕師傅。
「寧熙,你對我真好。」趁她站在他胸前,位置和時機都恰恰好,黑澔理所當然地將沈寧熙嬌小的身子抱在雙臂裡磨蹭。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最終下場定是渾渾噩噩兼淒淒慘慘的死掉,沒人管沒人理,也沒人多看一眼,所謂過街老鼠,哪會有什麼光榮的死法?直到遇見了她,他的生命纔開始運作起來,本來停滯下動的血液緩緩流竄在全身,開始……有了一點點「呀!活下來」的體會。
她真的在救贖他。
「夠了沒,在這裡要裝做不認識我,不是交代過你了嗎?」沈寧熙腦袋被壓按在他的胸口,只留下一小塊讓她能呼吸的角落。她沒多此一舉地推開他,論力量,她應該不及他的—半——變成老鼠後另當別論,所以白費工的事,她不是很想做。
也或許,她不想掙扎,不想離開她此刻聽到的心眺聲。
多微妙的聲音,從一個人誕生開始,這規律的音節就沒有一日間斷,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地躍動著,明明該是最尋常能聽到的聲音,卻必須要靠得這麼近纔能聆聽仔細,這一輩子,除了他的心跳之外,她還沒聽過任何人的脈動聲。
最近的距離,最遠的聲音;最遠的距離,最近的聲音。
「為什麼要裝不認識你?」這是欺騙麵包店的人耶。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是靠關係進來的,不僅你麻煩,我也麻煩,為了我們兩個人好,你就假裝一下。」他身上的味道是她很熟悉的肥皂香。
「我裝不出來。」
「別一看到我就手來腳來,收起你的笑容,並且叫我沈小姐就行了。夠簡單了吧。」
「好難……」黑澔沈吟著,她開出的三項條件對他來說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呀!他一看見她,臉上就忍不住漾超笑,那是因為見到她會讓他很高興,一個人在高興時笑是天經地義,不准他笑不就等於將一個極度怕癢的人綁起來,用羽毛在他腳底搔弄,還不許他笑出來,是最高的惡刑耶。
「難什麼難,自製點。」說到自制,讓沈寧熙想到他另一個很難自製的本能。「還有,在這裡千萬別一會兒變人,一會兒變老鼠,不然真的會被老闆抓去當漢堡肉。」
「漢堡肉?」黑澔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想問清楚他和漢堡肉有什麼直接關聯,他印象中的漢堡肉是豬肉做成的,怎麼扯也扯不到他身上吧。
沈寧熙聽到自己的歎息聲,不知道是因為耳畔的心跳聲突然被拉得好遠好遠,隔著一層厚實的胸膛肉牆而阻礙了聽覺,還是因為黑澔的無知。
「漢堡肉是用絞豬肉去煎的,不過你認為絞成糊的豬肉和老鼠肉有什麼不一樣?」她是分不出來啦,相信顧客能分出來的也沒幾個。
「你們人類吃老鼠?!」黑澔看起來很夠震驚。
「什麼叫我們人類,你也是『我們人類』的一分子好不好。」做什麼說得好像小老鼠正伸出肥短顫抖的鼠手指著他們這種異類物種,「天上飛的、地上爬的,人類無所不吃,何況是老鼠,你不知道有一道名菜叫『三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