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陪他廢話太多,轉身就要走,不料他又先一步阻擋去路。
「姑娘,在下以為,弄錯的人是妳吧。」他晃到她面前,無辜地眨眼,兩手一攤。
動作好快!張小師這才注意到,他走路無聲無息、沒影沒蹤,就像……像是毫無重量,用飄的一樣。
「你到底想做啥?幹嘛要纏著我?我不認識你的。」瞥到不遠處正巧有個打更阿伯經過,她警告道:「你再擋著我,我要喊人嗎!」作勢張嘴。
不過只是擺擺樣子而已,她可不想鬧上衙門,到時要是來個節外生枝,她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嗯……」他煩惱地皺眉,沉吟了會兒,道:「好吧,我不擋著妳,只小小要求姑娘一件事。」語調誠懇。
「什麼?」煩不煩?
「拍在下的肩。」
「啊?」
相對於她的排斥拒絕,男子更是好言好語:「姑娘只要拍拍在下的肩就好了。」
這人……該不會思想不正經吧?深夜不就寢,像個幽魂在街上遊蕩,原來是想找人摸他!沒弄錯吧?男女授受不親耶!
而且,她這種平庸到了極點的姿色他也要?
她背脊泛起麻冷,半夜給她遇到這樣一個怪怪路人,怎麼都只能往壞處想。
左右瞅了瞅,望見打更阿伯就要離去,她內心掙扎著。真的要叫人嗎?還是別吧,不然真是作賊的喊抓賊,兩個賊都一起倒楣。
她雖然不會武功,但是若真的迫不得已,他那副虛弱樣,她還擔心自已會錯手把他給揍死,到時罪責更重。
睇著他慘白的面容,她忖度良計。還是乾脆不要理他,直接走人?如果又被擋著,就推開好了,用不著跟他講禮數。
「對了,姑娘,妳信道?」男子忽問。
「什麼?」她一呆,心裡的盤算亂了套。「你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剛剛看到姑娘在燃符啊。想必姑娘和這家人家交情不錯,才會夜半前來替他們祈福——」審視她微變的面色,他慢慢地刻意拉長音。
「你你你……」居然威脅!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
「如何?」男子一笑,猶如閻王殿的白無常勾魂,嗚呼哀哉。
她一瞪眼,直覺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她又沒惹他,偏生他拚命找是非!
「拍就拍!」她絕對大力金剛掌,把他打到天邊去!
沒理會小乖聽來不太平常的唧唧叫,她右手一伸,準備給他來個大鍋貼以茲洩憤,不意——
沒有碰著他,卻「貫穿」了他!
只見她自己的五指就這樣硬生生穿過他的肩處,就如同拍向空氣,什麼東西也沒給她觸到摸到。
她更是收力不及,往前跨了一大步,正正好穿透他的身軀。
一瞬間,她被這詭譎怪誕又離奇異常的狀況嚇得傻住了,腦子挖空,呆若木雞,像尊石像僵硬地杵著,睜圓了眸子,死命盯著出自己還伸在前頭的手臂,動都不敢再動,根本做不出半點反應。
不可能,不可能……是夢?是夢?是夢嗎?原來他、他、他是幻影?是自已發了癡?
喃喃顫念,表情呆滯,她陷入匪夷所思的詭歧泥沼,沾染一身濕稠黏腥。一定是發夢沒錯……這夢……真特別……真、真真真誇張……哈……
「這位姑娘,」男子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卻無法實際撫觸到的身子還和她在交疊著。他側過首,垂低了狹長的眸子,就在她的耳邊輕聲笑道:「妳懂了嗎?這就是在下剛才講的麻煩事。其實我是……」
「哈、哈哈……你你你……」什麼也沒聽進去,她逕自想笑著安慰自己,嘴角卻抖抖抖,怎麼也不聽使喚,變成和他一樣,看起來像在哭。
那張死人臉就貼在眼前,她沒辦法再去計較會不會進衙門,只能深深吸氣,表達她最大的恐懼忍耐極限徹底宣告破滅!
「鬼、鬼、鬼、鬼鬼——鬼啊——」
第二章
她什麼都沒聽到。
「……在下已經以此模樣遊蕩約莫七天了,對於失事昏迷之前的記憶,雖有些模糊,但能確定的是,我應該並非死亡。」
她什麼都沒看到。
「至於為什麼會成了這副德行,我也有些疑惑。不過,現下最要緊的,是我不知該怎麼……回到自己的身體。」
她什麼什麼都沒聽到沒看到啦……
「好不容易找到了總算能看見我的人……小師姑娘,妳怎麼了?」
幽魂講到一半終於停住,因為該是最佳聽眾的那個人,正趴在客店的桌子上掩目捂耳,從頭到尾都在裝死。
說話聲終止,四周安靜了點,張小師正疑惑他跟著她數日,從上個村念到這個鎮,現在居然這麼快就放棄,一陣小鳥叫響起。
她很快地抬頭,就見他坐在自個兒的正對面,「鬼手」打算靠近小乖的窩——
「你幹什麼?!」緊急地將竹筒拍下,捍衛地攬在懷裡,就怕遲了半步,被他傳染到什麼不潔陰氣,害得小乖生病。
「這鳥兒倒挺有靈性。」安然地擱著手,他微笑,笑得好不誠懇。「小師姑娘,我說的話,妳應該都明白了吧?」逼視著她,教她再也藏不了躲不得。
「啥?」張小師馬上裝傻,眼珠子亂轉,「我……這……」討厭啦!哭喪個臉,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她是個神棍,什麼撈啥子法力都沒有,就連畫符都需一筆筆對著書冊,除了太上老君,其他神明她是不識得也完全叫不出名諱,更不曾有天眼開的情況!
可為什麼現在會給她碰到一個「跟屁鬼」啊?
連續四日,她以為睡個覺起來,太平盛世同樣美麗,結果他的死屍尊容老在重複的早晨出現在她視線之內,差點沒讓她發瘋。
頭先她真的很怕,掏出所有能用的趨邪物,不管那是她平常用來招搖撞騙的吃飯傢伙,擺掛上身,貼滿門床,可他依舊是跟在她旁邊飄飄晃晃,沒有煙消雲散或者轉世投胎啊!
而後發現他雖然沒有想要吃她害她或附在她身上,卻像戲曲裡的那些冤死魂一樣,一直要她幫忙幫忙,幫他脫離現在這種無能為力又不能隨心所欲的詭譎狀態,讓他可以恢復成原本的樣子——
她本打定主意不予理會,他卻忒有耐心毅力,整天反覆整天講,一遍又一遍,不夠再兩遍三遍四遍五遍六遍,逼她強迫接受他的存在,弄得她耳朵快爛快糊,弄得她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弄得她從滿心恐懼逐漸變成滿腔惱火!
是她老裝神弄鬼地欺人,所以活該報應找上門嗎?
「小師姑娘?」
「你不要叫我啦……」額頭頂著桌面,她淒愴低語,不想承認這個厭煩的現實。
他要人救,那誰來救她?嗚……
乾脆開誠佈公,老老實實,大家把話攤開來講,說不定他還會好心的放過她。
「……告訴你……我不會法術,也沒有法力……真的一點點都沒,能看得到你,大概是老天爺一時無聊,開了個難笑的玩笑,我自己都嚇死了,根本搞不清楚,所以……」所以她不是不愛做善事當善人,只是很可悲的力不從心……加上小小的害怕。「拜託這位鬼兄弟,行行好……」別再逗留陽間纏著她,快快歸位,她會給他燒很多很多紙錢,讓他在下頭富甲四方,好好享受。
「我已經說了我不是鬼,我姓沃,單名英。」他慢慢開口,瞅著她要死不活的模樣。「妳不會法術,那妳那些符紙木劍是用來做啥的?」陪她磨了幾天,最先的客套不再,也省略斯文。
「那些都是用來騙人的……我專門以此為生……」她哀愁招認,苦命畫押,求堂上青天大老爺饒了她——才說完就頓住,整個人猛地坐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之前還拿來要脅她的。
「我只是懂得察言觀色。」那日看她鬼鬼祟祟,本是好奇,就跟在後頭瞧瞧,沒料竟陰錯陽差,給他碰上了能看得見自己的人。
畢竟這遭遇用言語一時難以說清,跟她對話的時候,察覺她表情有些不對勁,便順水推舟了,當時並無想得這麼詳細,原來這就是事實。知她是個小騙子,他沒什麼失望,眼底卻蒙上一層灰冷,在心底思量。
「你你……」她指著他,一臉上當,好不甘心。
「沃英。大部分人叫我英爺,妳要叫沃公子我也不反對。」他抬眸,再次提醒,實在不喜歡她這般你啊鬼啊地亂叫。望著她微愕的大圓臉,他驀地勾唇一笑,文質彬彬又隱隱附加狡獪,「從對方的態度或者神情來抽絲剝繭,窺探或者引誘其心想,是在下的專長。」呵呵。輕點首,表示致意,明為謙虛,實則驕傲。
這個傢伙,真惹人厭!*
張小師瞇起眼,總覺他雖然在笑,但卻暗藏著一種孤隔難相處之感。忽略那讓人會作惡夢的外貌,他的舉止和言行都帶點玩世不恭和不正經,偶爾卻又摻雜些許雍容儒雅……除了名字,他對於自己的身份完全沒提及說明,就算他被人喚作「爺」,還是有可能在養豬賣菜或者種田挖蕃薯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