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先前將他藏起沉睡,就是由於此法較為緩和不冒險,而如今,他硬要抽脫他的魂魄,這種方式,夠強烈了吧……
從腰間摸出玉珮,沃英握緊在手心。
「那又如何?」陶仲文嗤聲,對他這般臨危不亂的冷靜姿態產生了不痛快之感,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明白的凡俗無能者!「如果你試圖反抗我的咒,也有可能會傷害到你自己。」到時兩敗俱傷,什麼都灰飛湮滅!
「你不知道……我這人最……喜歡賭……尤其是賭……賭一口氣……你說的……只是可能而已……」用拇指在掌中玉珮上畫出道血痕,他傲然冷笑。
走著瞧,他絕不會讓他得逞,因為,他還想見那肉包子一面!
用盡剩餘的所有力氣,他重喝道:「那……就表示不一定!」舉高右手,就要將等同籌碼的避邪翠玉丟至地面——
「沃英!你這個笨蛋給我住手」
它處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呼喊,讓他硬生生地停下。
***
還好沒跟丟!還好沒跟丟!
小二哥和掌櫃大叔真是笨得要死,埋伏這許多天,等的就是這一刻,人家轎子這麼大一座,他們卻差點看閃了眼,她就說她自己單獨來比較快嘛!
看轎子沒一會兒就從那偏僻院落出來,她把對付守門的事情丟給同伴,自己則繞到後頭,四肢齊用開始爬牆。
跌進草堆裡吃了滿嘴土不說,又不知哪裡才有她要找的人,跑來跑去累得要死不活,好不容易見著涼亭那邊有身影,就看到那個天生驕傲而不願屈服於敵手的傢伙,居然真想用不知後果的法子贏人!
「笨蛋笨蛋笨蛋!」拚命往前奔近,嘴上還不停叨念:「你怎麼可以逼華姐姐教你這種笨蛋方法?你知不知道她都睡不好覺,很擔心會把你害慘了?」就欺負人家好姑娘不會說謊!
「你!?」前刻激烈的動作讓沃英乍見她之時不但罵不出任何一句難聽的話,更甚者,胸口紙符處那種被血淋淋掏挖的感覺,痛得他險些昏死過去。
「你什麼你?等一下再跟你算帳!」新仇加舊恨喔!張小師欲入亭,卻硬有股力量將她往外推似地,腳步怎麼也不能往前。感受到那股極陰極寒的銳冽氣息,她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就想躲避,偏過臉深吸幾口氣,她拿出全部勇敢,對上陶仲文,緩慢啟唇:「你……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師、師伯。」小聲喚道。
陶仲文眸微閃,半晌,回想到一抹身影,「你……是梁師弟身邊的那個孩子?」道術傳男不傳女,會喊她師伯的女娃,也不過就只有那一個而已。
「師伯……你放了他,好不好?」告誡自已不能在此關頭回憶小時候的害怕,她雙眼清澄地直視,懇求道:「停手吧!不要這樣濫用師祖教的法術,好不好?」
沃英躺在地上,全身因咒發起高熱,燒得他腦子亂轉。很想要她別對敵人這麼低聲下氣,更想斥責她把他看那麼扁,竟叫對方放過他,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應該……應該說些撐撐場面的話……像是……若是再不住手,他這個很厲害的沃英等一下一定會給他好看之類的……
「你跟他一夥?」陶仲文哼哼地笑了出來,對著沃英道:「怎麼?我還以為你很討厭道士。」轉向面對張小師:「而妳,妳師父不是不喜歡跟朝廷搭關係?」那個時候,知他接受引薦即將入朝面聖,還跟他曉以大義,說什麼這樣會褻瀆信仰,不符前人之誨。
他懂些個什麼!?
「你師父故做清高,才會帶著妳出走,現在呢?妳告訴我,他現在如何?」霜言冷語。
張小師咬著唇,閉了閉眼。難受道:「師父……師父他好些年前……就過世了。」
「哈!」陶仲文大笑,幾不可抑,「哈哈哈哈……妳看看妳那個假道學的師父是什麼下場?你看看我如今又是什麼地位?梁師弟不敢正視自己的慾望而選擇遠走,結果客死異鄉,哈哈哈哈……全都是他自已太笨!」
「才不是這樣!」張小師握緊了拳頭,在他陰寒的注視下,心裡實在恐懼無法消除,但如果她現在退縮,就代表師父真如他所言那樣沒用!不再有一絲遲疑猶豫,縱然指尖發涼,她仍然抬高臉怒目而視:「師父他是好人,他知道什麼該做而什麼不該。你修道幾十年,卻是這般骯髒心思,這樣害人,你才無藥可救!」
陶仲文仰頭暢笑的面色陡然沉寂,罩上一層森然。
「妳是挺伶牙俐齒。」語調冷極,詭異地讓人打顫:「不過我現在就可以讓妳瞧瞧,妳師父和我,究竟有什麼差別。」不知何時手中又拿了一張上面寫好字的紙人,他左手兩指橫擺,闔眼施咒。
「啊——啊啊——」只見沃英原本就遭受重創的身體痛楚加劇,彷彿四肢百骸都給人強硬地拆解開來,某種力量在他腦子裡不停抽拉,最後的清晰神智即將就要崩壞消失。
「沃英!」張小師見狀驚駭,就要衝到他身邊,卻被無形的壓迫給擋住,怎麼也難以跨越。她急怒攻心,用盡力氣想擠進這看不見的牆壁,喊道:「住手!住手——他會死的!會死的!不要這樣子——」隨著最後一聲強烈的咆喊,她的懷中泛起溫熱,怪異的感覺如同上回在城門那次相同。
尚來不及低頭看是什麼東西,她雙手敲推的一個使力過猛,整個人就跌近了亭裡。
「什麼!?」陶仲文施咒到一半,感覺自己設下的圍壁竟被人破解,心中稍微閃失,咒術便停頓了下來。「……嗚!」這般突然地被迫中斷,反衝的力量傷及內臟,他的嘴角淌下血絲。
他腳步微晃,撐著旁邊的桌子才沒倒下,見著張小師爬起身子馬上跑到了沃英身旁,他心裡大大震愕。
為什麼?為什麼!?被上天遴選的人應該是只有他一人才對,師兄弟中也僅有他一人具明顯法力、最能成長,為何現在一個小女娃竟能破他擺下的咒陣!?
雖不知自己為何忽然進得來了,張小師最關切的還是沃英的生死。急忙蹲下身子,扶住他的頭,看他雙眼緊閉,她方寸大亂。
「沃英!沃英!」輕拍著他的臉想將他喚醒,手上卻染滿了他嘔出的鮮血,她一哽咽,拉起衣擺就並命地擦,好似這樣他就能舒服一點。
「妳……」沃英緩緩睜眸,粗喘口氣,望見她傷心的臉,實在覺得很不快活。「我不是……要妳……走……妳真……不……聽話……」結果,他這麼痛苦之際,還得面對自己在意中人前如此窩囊,加上又把她弄哭了。
「你還敢說呢!」看他還有氣息,她緊繃的情緒微微放鬆,破涕為笑,「我真的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你欠我好幾拳,不可以這麼快死掉,知不知道?」抹去眼淚,她伏低身,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幫你打壞人。」
聞言,他狼狽的面容像是笑了,笑得好醜好難看,瞧起來甚是無奈。
就算說要阻止她,他也沒有那個力氣了……唉。在心中歎口氣,只希望他們倆,可別到了地府再續前緣。
張小師動作輕柔,將他放平後,深吸一口氣,直起身面著陶仲文。
「師伯,如果你還是不放他走,那我、我也要對你動手了。」挺直著背脊,她希望自己說這些話時看來不會大滑稽。
陶仲文極其陰沉地瞪視著她,冰霜吐出話:「我倒要看看……梁師弟教了些什麼給妳!」
張小師心虛地抿嘴。其實……師父沒有教過她什麼……不過只有拼了!
從袖中掏出兩枚折疊成六角狀的紅紙,她閉眼再睜,摒除所有面對他的畏懼駭怕,不讓自已有任何被膽怯拖累的機會,猛地上前,喝道:「對不住,師伯!」在陶仲文根本來不及得知她要做什麼之時,她已經抓住他手臂,掌心下是六角紅紙,她迅速地在他衣服上一摩擦,登時化為一團小火球。念道:「此間土地,神之最靈,升天達地,出幽入冥!」
「怎麼可能!?」陶仲文大驚!這女娃竟能以咒法操縱火焰?
趕緊拍滅自己右臂上的火苗,這沒有預料被攪和的空檔,讓張小師趁機繞到他身後,以同樣的方法點火燃燒,前後左右,她都沒有放過。
「為吾關奏,不得留停,」她下手極快,讓對方幾乎應付不暇。「有功之日,名書上清!」
「住手!」陶仲文被她出其不意的一招攻得陣腳大亂,一身道服有多處被引燃,他急著滅去別造成更大傷害,火燃速度卻太快,索性脫下外袍丟在地上踩熄。他的鬍子、頭髮,還有身上一些細部的地方都被燒焦發黑。
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卻見張小師已退回原位,捏著自己耳朵,連連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