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巴上不說,但心底卻也清楚如果沒有她,自己早就不知餓死在哪個荒山野嶺;他再狼心狗肺,再口是心非,再性格彆扭,也能分辨得出誰是真正待他好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和她對視著,低沉道:「那個錦囊妳收著,總有一天我會來跟妳討的。」這或許是他對她最誠懇的一次,也是唯一僅有的一次。
語畢,他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在他們倆都還沒釐清那代表什麼意義前,翻過身,使輕功縱越而去,不再讓她有追上的機會。
她半步也沒有跨出去。半步也沒有。
只是握緊了手上的東西,在雨簾中睇著他迅速消失的身影,久久,久久。
說他不是個好徒弟,她又何嘗不是個壞師父?
憑她摸透他的程度,要留下他,有多少可以軟硬兼施的方法,但她卻是什麼也沒做。
她明白他半夜練武練得那麼勤是為了什麼,也知他突飛猛進是下了多少功夫,更曉得,他在年幼時夜夜惡夢的那種恐懼多麼深刻。
如果他想去查清真相,她有什麼理由拒絕?有什麼理由?
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恨意會蒙蔽他的理智,讓他危害他人或自己……
還有……他背上的那個圖紋……
或許,還是不應該讓他走?
她想保住他,別讓他受到傷害,但是,就必須牽制住他一輩子……做得到嗎?她真有那個決心和立場做得到嗎?
容似風在雨中佇立良久,內心不斷地矛盾掙扎,但就是沒有化為實際動作。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鏢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下了冰冷的衣服。
她會永遠記得,他們師徒倆是在這種狀況下分手的。
恩未斷,情未絕,緣分也許盡。
那天,雨勢傾盆,日子是初五。
當有人敲她房門時,卻是進來告訴她一件,她比任何人都早知道的事——
殷燁失蹤了。
***
「風妹怎麼樣?」
「四天了,還是沒出過房。」
「你有沒有進去看看?」急了。
「小姐閨房,沒經允許哪能擅入?」真是。「啊,不過,我確定小姐昨兒個下午還好好的。」
「怎麼?」
「她喚了人,送茶水進她房間去。」
「這樣嗎?」那他們是不是也可以去瞧瞧她了?「我看,咱們還是……」
頭上的門「咿呀」一聲打了開,阻斷容攬雲和楊伯的竊竊私語,容似風神清氣爽地主動出現,面帶微訝。
「咦?你們蹲在門口幹什麼?」她好笑道。
「啥?」容攬雲和楊伯對望一眼,同樣呆了下,隨後趕緊站直身。
拍拍袍擺,清咳兩聲,正要說些什麼,卻忽然發現了一件天大不得了的事——
「風、風妹……」打扮好像不一樣了。
只見客似風一身如往常的深色衣衫,但樣式則不若從前般會讓人錯認性別,很明顯地可以看出是女子武人的裝束。
她沒施脂粉,卻不再像男人般束髮,反而梳了個簡單的髻,僅是這樣如此細微的改變,卻讓她剛毅中添了一絲絲婉約。
「幹什麼看傻了眼?」她微笑,繞過兩尊石像,逕自往廊上走去。「我肚子餓了呢,楊伯,準備些點心可好?」她側頭詢問。
「啊?」楊伯還在發楞。「好好,怎麼不好?」馬上就彎向廚房去忙先。
天,小姐還原了自我後,那種內斂中又帶有犀利的氣質更加明顯了。
「風妹……妳……」容攬雲跟在她身旁,不知該如何開口。怎麼……她的外表看起來其實並沒有變多少,可那整個莫名的感覺就是強烈得教人無法忽略。
「我什麼?」她挑眉,在走進庭院時停下,「大哥,下次若是想要蹲在我房前咬耳朵,那就別太大聲,我都怕你們會破門而入了呢。」半轉身睇著他。
他一怔,粗獷的老臉有些皺。
「咱們是擔心妳,妳把自己關在房裡,那小子又一聲不吭地跑……」他住了嘴,觀了下她的神色,只看她仍是掛著平常的微笑。
「好了好了,我沒事的。」她比個手勢,要他別大驚小怪。輕笑:「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背對著他,她又往前踱了數步。
容攬雲當真覺得,沒辦法在她眼下藏過一根牛毛。
「……那小子出了城就往西方走了,我以為妳會想知道。」所以埋伏在她門邊,就是等她心情準備好。
「啊啊……」她負手在後,微微地昂首,愈走愈慢,最後還是站住了。
容攬雲在她後面,無法得知她的表情,看她似出了神,也不敢出聲喚她,就怕會不小心看到她難過的模樣……他有多少年沒看過她哭了?
他不曉得他們師徒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但殷燁就這樣走掉,委實讓他無法理解,也替妹子不值。
畢竟,翅膀硬了就飛,怎麼都感受不好。
院中的枯葉落了滿地,風微刮,便成碎屑散舞。良久,她才出聲:「大哥。」
「啊?」怎麼?眼淚流下來了嗎?他準備掏出手巾。
「讓我去吧。」
「呃……啥?」去哪兒?
「大哥,我可能……真的沒法完全放下他,所以——」她緩緩地回首,面容含著慣有的笑,但眼眸卻是極誠懇的:「拜託你,讓我去吧。」
這些天她想了很多,她並不打算去急著追他,也不會刻意去找他,但如果他們還有緣,那麼總有一天,一定還會相見。
容攬雲沉默地望著她,半晌,只是歎氣。
縱然心裡再怎麼會擔憂,卻仍是做不到開口拒絕。因為這是頭一次,由自己的妹子出言向他請托。
也是二娘過世這麼多年後的第一次。
她……雖然好像若有似無,但是的確有些改變了。
是因為殷燁?
***
八天後,容似風起程。
一隻包袱,一柄劍,一匹馬,一個絕不會回頭的人,往西而行。
她憑著過人的堅毅及一身武藝,無視旁人嘲笑和私語,從沒名村鎮的一間破武館起家;三年之內,在洛陽大城建立了四方鏢局第一個分舵。
第七章
「喲,老李,好久不見了,今兒個怎麼有空上來?」
客棧內,熟客拜訪,掌櫃的奉上茶,上前招呼。
「哈哈,當然是把那棘手的事給弄妥了,所以來捧你的場啊!」老李朗笑。
「你是說……」掌櫃看了看沒坐很滿的四周,最靠近的一桌有個剛才進來的白衣青年背著他們。他轉回注意力,清咳後壓低了聲:「你是說,已將那筆銀兩送到順天府啦?」怎會這麼快?
老李呷了口熱茶,一臉滿足。
「沒錯,只花了十天。」還以為這次買賣會困難重重呢。
「你居然敢帶著這麼多錢財上路啊?」掌櫃的微訝。這麼相信當今世道?不怕半途被人劫了?
「嗟,哪有可能我自個兒帶?」他不過是個平凡商人,最寶貝小命,偶爾會作些比較大的生意而已。「我是托了人幫我送到的。」
「誰?」揮走一旁閒來偷聽的小二。
「還有誰,不就是咱們城裡那個四方鏢局。」他放下茶杯,神秘兮兮地對著也坐下的掌櫃擠眉弄眼。「你也知道,我去年才來到洛陽,那時還沒聽過這鏢局名號,這次正愁那萬兩銀沒法如期付給人家,碰巧耳聞了他們的厲害,就想去試試看也好……他們鏢局的當家行事可瀟灑了,還沒聽我要求,就先開口告訴我,是否承接選擇權在他們,不過一旦接下,鏢物若是在押鏢途中丟失,那麼絕對盡數負責賠償。」聽說是這鏢局一貫的規矩。
「喔……我倒也聽聞過不少那當家的事跡。」在道上可有名了。
「我解釋過事情來由後,那當家的只沉吟一會兒,甚至沒聽我要付多少酬勞,就一口允了。」真是爽剌的個性。他又啜了茶水潤潤喉,「本來還擔心他們會獅子大開口呢,沒想到價錢不僅合理公道,還是在鏢物送達之後才給的錢。」他這個老奸……老實商人從沒看過有人這樣談交易的,一點都不怕吃虧啊!
掌櫃的摸了摸下巴一小撮鬍子。「我記得……那當家的是個女人。」
「是啊是啊!」老李忙不迭地點頭,「我一開始也是吃了驚,沒想到是個女人,那有什麼可靠的。」還不如靠自己。
「能一手撐起那鏢局,她也是極不簡單了!」掌櫃略帶不以為然地睇他一眼。
「我是說初見面嘛,總是會那麼覺得。不過和她談了會兒後,我才看出那架勢。」當真是英姿逼人啊!「加上她的條件都是有利於托方的,我想反正也沒損失,便當場成交了。本來還在家裡等消息等得戰戰兢兢的,不料他們只用了一半的日子就辦妥當了。」還以為個把月都睡不著了呢。
「那當然。」不曉得為啥也感覺與有榮焉,掌櫃的哼了兩聲。「咱們洛陽算得上是臥虎藏龍。」連享譽數十年的玉泉莊也都在這地頭上呢!
「是了是了。」反正沒他這剛遷來的外地人的分,「我還聽說……那當家的還沒成過親是不?」正事說完,開始閒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