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一點絕對不可能,從他十五歲下定決心要在黑道裡闖出一番名堂之後,他就從未想過離開的問題。更何況他還清楚的記得,當初之所以不選擇從商或從政,而選擇黑道的理由。
商人有財而無權,政客有權有財卻仍需黑道分子撐腰,而且以上皆需有先天的條件,要不有錢,要不有良好的家庭背景,而他兩者皆無。
這是個現實的社會,並不是靠努力就一定能得其應有的成果。
努力途中若不小心冒出個不屑上司,或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那麼所有的努力肯定會像煙花在「砰」一聲後屍骨無存;若再倒楣些的話,還可能炸傷白口己,得不償失。
現實社會裡的好人不好當,因為得同時學會當好人與壞人,並且適當的扮演好這兩種角色,才有可能成為好人一族。
但壞人就不一樣了,只要單純做好壞人即可,不必擔心不屑上司或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突然出現,而將來成功了,甚至還有機會成為「好人」巴結的對象。
比較結果,試問他怎會不選擇黑道做為棲身之所?畢竟這條路不管是在可能性或機率上,都是離成功最近的一條路,不是嗎?
十五歲時他沒有選擇走另外兩條路,二十五歲的他更不可能再去選擇,所以離開黑道對他來說是絕無可能的事。換句話說,他一定得找個方法來解決葉子的問題。
天啊,真是頭痛……
到底有什麼方法呢?
***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
周巽低頭望向自己腰間的受傷處,仔細確定不露一絲痕跡之後,才緩緩地抬起腳步,小心的拾級而上。
真是該死,老天千不該萬不該讓他在這個時候受傷的,雖然傷得不重,只是被子彈從表皮下方一公分穿了過去,留下一道長約五公分,前後各開一個洞的傷口而已。
但選在這個敏感時間讓他受傷,不啻是要他更難過嗎?
為了要他離開黑道的事,葉子已經不太理他,如果再讓她知道他受傷,可想而知她會有什麼反應。
也許今晚根本就不該回來,隨便找個理由外宿就好,但是聽過阿撇說大毛家被砸的情況後,他忍不住擔心起她的安全。
過去他從未想過關於她的安全問題,不是不關心,而是對自己充滿了自信,因為他相信在他低調從不談論她的保護之下,他的背景絕對不會危害到她的安全。
可是他對自己的身手也是充滿自信,認為自己絕對不可能會受傷,沒想到還是受了傷。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他可以面對、容許自己受傷,卻無法想像如果她受傷的話,他該怎麼辦。
所以,在尚未找到一個百分之百可以護全她的方法之前,她的安全就是他的顧慮,而今晚他之所以得回家,為的就是要與她一談此事。
用鑰匙開了門,推門而入後,他第一次注意到門鎖的問題,過去因為一個人住又家徒四壁的關係,所以他從未注意過門鎖的問題,而今才發現,原來他們家的門鎖只能用來防君子,鎖了跟沒鎖差不多。
他真的很該死,連最基本的大門門鎖都不合格,他過去的自信究竟是建立在什麼地方?去他的!
怒不可遏的他倏然用力的甩上房門,房內立刻響起「砰」的一聲巨響。
葉紫吃驚的由浴室內衝了出來,一臉心有餘悸的看著站在門口的他。
周巽轉身面向她。
「葉子,我們談談好嗎?」
她微愣了一下,冷淡的轉身道:「我要洗澡。」
「等一下。」他兩三個大步在她跨進浴室前追上她,攫住她的手,認真的懇求著,「待會兒再洗好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掙開他的手點點頭。
「你想說什麼?」
「坐下來好嗎?」
她走到書桌前,坐進屋內唯一的一張椅子內,等著他開日。
「你……」周巽欲言又止的看著她,不一會兒才歎口氣的說:「最近抽個時間去找間房子。」
「為什麼?」她不解地看向他。
「我要你搬家。」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意思是只有我搬,你不搬?」
他點頭。
她無言的看著他,血色一點一點從她臉上退去。
這就是她等待許久的答案?他要她搬離這裡?!
她恍惚的微笑,笑自己癡傻,竟然以為他若不愛她,至少會在乎她,結果她得到了什麼?離開……
匡啷!似乎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散落一地,如覆水難收。
「我知道了,」她眼神空洞的看著他說,「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搬離這裡,如果你迫不及待的話,我現在就可以走,反正……」她的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我沒什麼!」她的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你以為我在趕你?」周巽愕然的看著她,以難以置信的語氣開口問。
「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她搖搖欲墜的站起身,下一秒鐘卻被他一把拉進懷裡,重重地撞上他的胸膛。
「難道你到現在還懷疑我對你的感情?」他緊抱著她嘶啞的低問,感覺腰間的傷口因那一撞正隱隱作痛,但這痛遠此不過心底的刺痛,她竟然懷疑他想拋棄她?
葉紫用力推開他,直到自己與他距離一臂之遙後,才緩緩抬起頭來。她的眼底盛滿了悲哀。
「你對我的感情?」她幽幽的喃念,然後反問他,「你對我有什麼感情?」
「你應該知道。」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我不知道。」她神情黯然。「你從未真正告訴過我,你對我有什麼感情,只是不斷要我說愛你。但你呢?」
周巽瞅著她,閃爍的黑眸中有絲不自在。
「我……我愛你。」他僵硬的說。
葉紫星眸圓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聽到他說出這三個字,原本她只敢期盼他能說我在乎你或我喜歡你之類的話,沒想到他竟然會對她說「我愛你」。
「再說一次。」她柔聲的要求,害怕是自己幻聽。
「我愛你。」他黑眸亦閃閃發亮,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他感覺自己這回說得比剛剛自然多了。
「我也愛你!」葉紫倏然直撲進他懷裡。
周巽急忙將右腳向後挪退一步,試著頂住她突如其來的衝力,卻反踢到床角而失去平衡。
兩人一起摔跌到床上。
不可避免的,周巽腰部的傷口再度受到撞擊,遽然而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但沉浸在過度興奮與感動中的葉紫卻沒有注意到,雙手緊緊的攀著他的頸子,又哭又笑。
「你愛我、你愛我、你愛我……」
傷口雖痛,但心情卻是輕鬆而滿足的,他就這樣躺著擁住她好一會兒,才輕輕地推她道:「葉子,起來好嗎?我們得繼續剛剛的談話。」
「剛剛的談話?」她從他身上爬起來,不巧卻壓到他的傷口。
一記悶哼由他喉嚨深處逸出。
「怎麼……」疑問在驚覺手心傳來一陣濕熱,低頭去探視時戛然而止,葉紫的臉刷成雪白。
不用問,周巽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撇了撇唇,伸手將她的臉抬起面向自己。
「只是小傷不礙事。」他安慰的說。
她顫抖的拿開他的手,再度將視線移日他的腰部,除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
她伸出顫抖的手,卻被周巽從中攔截的握住。
「我沒事,只是小傷而已。」他再度向她保證,只見她的眼眶已然盈滿淚水,然後不斷掉落下來。老天!
「讓我看。」她細聲哀求。
「只是小傷……」他倏然住口,只兒她的淚水掉得更快了,怕他若不答應的話,她便會以這速度繼續哭下去。
無奈的輕歎一口氣,他鬆手,見她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衣擺,查看他的傷勢。
除了一塊被鮮血浸得濕透的紗布外,根本什麼也看不見。她輕咬住下唇提醒自己振作。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的傷口必須要重新包紮換藥。
「你必須換藥。」她拭去淚水,沙啞的告訴他同時也告訴自己。
周巽點頭,看她努力的拭去新滑下的淚水,從床下拿出急救箱,開始拆解他腰上沾滿鮮血的紗布。
「只是小傷而已,我真的沒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安慰她,只有不斷重複這句沒什麼說服力的話。
「這是怎麼傷的?」吸吸鼻子遏制另一波淚意,葉紫顫聲問。這傷口和一般的刀傷、到傷不一樣,傷口前後有兩個洞,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東西傷的。
「有人朝我放冷槍。」他知道瞞不了她,便誠實的說了。正好,他現在可以毫無忌憚的跟她說明搬家的事。
雖然早知道他的傷口可能是槍傷所造成,但是親耳聽他承認,她依然禁不住的打了冷顫。
「我之所以要你去找房子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擔心對方會發現你。在幫中和我感情較好的大毛因為救我,所以住處被砸了;阿撇的馬子則被劃花了臉以示警告,我不知道倘若你的存在被對方知道了,他們會用什麼手段對付你。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和我撇清關係。」他沉鬱的說,語氣中充滿著江湖味的暴戾,也有對她的擔憂與即將分離的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