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世徹微微一笑,築新這麼發自內心的笑容已經很久不見,雖然她總愛在課堂上和他抬槓,但這一、兩個月也是懶洋洋的,毫不見她幾時曾高興,如果出來狩獵能讓她歡喜成這個樣子的話,他願意不辭路途遙遠的常帶她來。
「你別嚷嚷了,我這就放你下去。」
他先翻下馬背,正伸長雙臂想抱築新下來,誰知道她快手快腳,自己已經一溜煙的滑下馬來,又因為不注意地上凸起的泥土塊,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幸好眼明手快的耿世徹即時抱住了她。
「哦!謝謝你嘍,老--師!」她拉長了尾音,笑靨逐開的向他道謝,渾然不覺自己此時的姿勢與耿世徹有多親密。
隨後而至的原揭陽等四人,看到的就是這副濃情蜜意的情景,小三子樂觀其成的咧著嘴笑咪咪,小蓉拿袖掩唇的也在笑,汪暮虹則下意識的將眼光悄然轉到原揭陽臉上,只見他緊抿著唇,其餘的什麼表情也沒有。
「揭陽,咱們到林裡面走走,給他們多點相處的時間。」汪暮虹指指已開始拿出弓箭的耿世徹和築新,她微微一笑,對著原揭陽附耳輕聲道,「是娘吩咐我的,要我們多留機會給他們,爹娘中意耿世徹作女婿,這件事你應該早就知道吧!」
原揭陽沉默的點點頭,他確實知道,原長風甚至在前幾日還跟他商量過,如果耿世徹和築新之間能有所進展,不再只局限於師生關係的話,不妨讓他們兩對一起在秋末成親,到時候可在原家莊大大熱鬧一番,同時宴請親朋好友。
留點時間給他們相處--這對他來說無疑是項最嚴厲的酷刑。
剛才築新靠在耿世徹懷裡的模樣,就已經讓他很控制不住的,讓一股妒火在心裡延燒了,他想拉過築新,狠狠的吻住她,並告誡她,她是他的,不准她與別的男人有一絲一毫的親近……
然而這些都不過只是空想,原揭陽非常清楚原長風的意思。
原氏夫婦對他有恩,原長風可以讓他成為原家的長子,也可以沒有任何私心的將一切產業由他繼承,還為他安排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如花美眷;但是,原長風不會將女兒嫁給他,不管他在十幾年來表現得多麼優秀都沒有用,永遠洗刷不掉他是一個逃犯之子的事實。
縱然他今生是還不了原氏夫婦對他的如海恩情,不能報恩,但他也絕不負情,他不會辜負他們,做出任何他們所不期望的事來,這當中自然包括了他深愛築新的心。
原揭陽揮動韁繩,將汪暮虹帶往林裡深處。
築新一邊將楓葉收集到自己用手撩起的羅裙裡,口裡哼著不成曲的小調,看似漫不經心的動作裡,水汪汪的大眼睛卻一直跟隨著原揭陽駕馬人林的身影,她眷戀的看著那愈來愈小,最後消失不見的點。
築新輕似蚊叫的輕喟一聲,多少的無奈、痛楚、委屈與過往包含在其中,說也說不完。
「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一隻水壺囊遞到她眼前來,不用問也知道是耿世徹,那小三子不知道死到哪裡去,莫非他色心驟起的看中小蓉,跟著去獻慇勤?
可惡!那飛天寨來的主僕倆都不是好東西,一個搶了她最心愛的男人,一個搶了她最忠心的僕人,還是小雪兒可靠,總是傻乎乎的黏著她,不會有了新人忘舊人。
築新沒好氣的一把奪過水袋,咕嚕咕嚕的喝掉大半壺後,又魯莽的塞回耿世徹手中。
「不喝了?」他微微一笑問,「那要不要吃點乾糧還是滷味?原伯母準備得周到,什麼都替我們預備全了。」
築新瞪視著他,毫不領情的撇了撇唇說:「好奇怪,人家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呢?卻偏偏要來個『有事師長服其勞』,你這不是本末倒置嗎?要我如何再對你奉行什麼尊師重道那一大堆的爛規矩?好啦!明天你可以不用來原家莊了,你被解雇啦。」
耿世徹略覺好笑,「尊師重道?我從沒……」
「停--」築新瞭解的接口,「不要再說你從沒感受被我尊師重道過,你還有手有腳、完好無缺的站在我面前不是嗎?這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對你呀,已經夠尊重了,你還想怎麼樣?」
耿世徹簡直啼笑皆非,他看得出來築新在生氣,但他實在想不出來她能氣些什麼?從今天一大早出發時兩人就共騎一馬到現在,自己沒惹到她呀!還對她萬般寵愛和依從,為什麼她會將他當成了炮灰,猛轟個不停?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服氣呀!」築新一臉的找碴。
「服氣。」耿世徹忍住笑意的對她說,真不知道不服氣的人是誰喲!
「那就好!」築新昂起下巴,很無聊的威脅著他說:「我罰你就在這裡自己去打獵,不准跟著我,我另有要務在身,恕不奉陪。」
「什麼要務?」他不解的問。
這深山野地裡能有什麼要務?別說這裡,就算在原家莊時,也都從沒見她有什麼要務過,總不會出外一天就突然要發奮圖強起來了吧?!
「好吧!看在你好歹曾經是我老師的份上,就告訴你。」築新神神秘秘的降低了音量,鬼鬼祟祟
耿世徹笑答:「新兒,依我看,小三子應該不會,他看起來不像……」
「拜託!明師,你沒聽過『人不可貌相』嗎?」築新一口就推翻掉耿世徹的理論,她很堅決的說:「反正我去探個究竟,你不要跟著我就對了,真怕你會壞我的事,如果我看到什麼,一定會跟你講,這總成了吧?」說完,她迅速的丟下他,自己很快的跑遠。
耿世徹搖頭微笑,她剛才說他會「壞她的事」?
哦!老天知道,她才有本事壞任何人的事呢!
築新在林裡找尋小三子的影蹤,她撿了好大一枝還帶著一大堆葉子的厚實枝幹當掩護,準備出其不意的嚇他一嚇,看他還敢不敢隨便丟下她,自己逍遙去?nbsp; ?br />
不過,與其說她是特意來找小三子的,不如說她是企圖來偶遇原揭陽還來得適合。
沒錯,從一開始她看到原揭陽和汪暮虹進林後,她就不是滋味得不得了,縱然不能對他們做什麼破壞性的工作,可是她就是潛意識裡想看看他
她若有期待。
期待他們什麼都沒做,讓她停止焦慮,可是又發神經的期待他們已經怎麼樣了,那麼她就可以有借口停止對原揭陽那股佔有狂……矛盾!真的很矛盾。
築新的心又難解又紛亂,似乎自從汪暮虹闖進來之後就什麼都不對勁,她和原揭陽過去所培養出來的融洽和默契不見了,她很不喜歡這個動輒醋火沖天的自己,更不喜歡這個時時詛咒別人的自己,在感情的天平上,她是極脆弱的,她很需要、很需要被保護。
以前她和原揭陽形影不離,可以倒在他懷裡哭、膩在他懷裡哭、賴在他懷裡哭,哭累了,還可以睡在他懷裡。
現在連站在他面前,對著他哭的權利都沒有。
發生了喜來客棧那件事之後,築新恨不得咬掉自己多事的舌頭。
原揭陽是那麼的那麼的生氣,她覺得好丟臉,自己怎麼會講出那麼無聊的話來,竟說要跟一群不認識的魯男子去游城……見鬼了,那根本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嫉妒,嫉妒心作祟,一時衝口而出的瘋話罷了。 、
但是原揭陽……噢,他一定很以她為恥!
相反的,那天汪暮虹表現得多好呀!反過來瞧瞧自己,卻是一副苛薄又惟恐天下不大亂的樣子,還有什麼好說,當下立見高明,原揭陽怎麼會捨成熟精明的汪暮虹,而就不成氣候的自己呢?
有好多次、好多次築新都想要作個人見人愛、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她想要理智的去思考,想要有一等一的好度量和好風度,以及令人欣賞的「大方」
和「好灑脫」……等等的;但是好難,真的好難,那些冠冕堂皇的理想,在每回看見原揭陽之後都會自動不見,她還是那個「小氣」和「不灑脫」的黃毛丫頭。
這些日子以來,壓抑使她整個人幾乎像沉浸在睡眠中似的無聲無息,這或許是她本能的在抗議吧!
但很可惜,除了小三子發現她的消沉之外,沒人理會她的沉默與抗議,誰教她是原揭陽的「妹妹」呢!誰會將原揭陽的訂親與她的委靡不振聯想在一起?
哈,「妹妹」,好大的包袱!
哦!她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和行為是要不得的,多給她一點時間吧,她會找出一個可以忘了原揭陽的安全方法,然後永不再痛。
一陣嘻嘻哈哈的交談聲吸引了築新的注意力,是小三子沒錯,他笑起來總是那麼三八,卻老愛賴在她身上,說是近墨者黑,跟她學的!
將枝葉頂在頭上,她躡手躡腳的靠近遮住小三子的那叢高大林木,小三子耳力尖得很,她可要小心,不要讓他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