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日昇皺眉,「又有人拿調酒來鬥?」
「跟上星期的是同一批人,我好愛他們喔。」貝蒂亮了亮藏在手心的千元大鈔,「小費給得很大方。」
小米見狀,忍不住挖苦,「他們如果知道你是男的,就不會這麼大方了。」
貝蒂風情萬種的一笑,「江老大下了禁口令,不會有人說出去的啦,我在日昇酒吧中可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哎,如果我讓他們幻想破滅,我們的生意至少要掉好幾成。」
「你現在是把自己當酒店小姐啊?」
「你以為沒人挖我,我只是……」
「停!」江日昇打斷了兩人無意義的抬槓,「小米,解決鐵絲上夾的單子,貝蒂,你不要來這邊惹小米高血壓,他要是倒下去,我就叫你進來補他的位置。」
既然老大開口了,兩人也只好乖乖閉上嘴巴。
外場人員遞過來的單子好像抽獎明信片那樣多,兩人組成的調酒生產線直到深夜一點過後才算是稍微緩和下來。
夜更深,客人更少。
當時針指到三的時候,原本滿場的客人只剩下零零落落的七、八桌,忙了幾個小時的江日昇調了一杯血腥瑪莉,一飲而盡,然後端著第二杯相同的紅色酒汁坐到吧檯旁的高腳椅上,點了煙,深吸一口,算是慰勞辛苦一夜的自己。
DJ已經將音樂換成他喜歡的瑞典清新樂團艾德森,那種老舊唱機式的音樂總能讓他的心情變好……
「鈴,鈴……」手機鈴聲打斷他為時不到五分鐘的好心情。
來電顯示是林輝煌——一個有著男人名字的大美女,同時也曾是江日昇的室友,雖然已經搬走半年多,她的房間也由另外一個在寵物店上班的女生入住,但兩人的情誼還算不錯。
「你現在是醒著還是醉著?」
「清醒。」
「那我告訴你,要記好喔。」林輝煌非常慎重的說:「我跟夏照已經選好日子了,十月二十五日,你一定要到。」
開什麼玩笑?!婚禮都是大白天舉行,他這個開夜店的人,怎麼可能去做違反自己生理時鐘的事情。
江日昇捻熄香煙,「我起不來。」
「我在天際航空的死敵都要坐輪椅出席了,你是我的好朋友,怎麼可以在我最重要的日子只顧著睡覺?」林輝煌頓了頓,語氣突然頑皮起來,「何況我們還『同居』了三個多月。」
他哼的一聲,「那算哪門子同居?」
「至少是在同個屋簷下。」
剛回台灣時,因為找不到合意的住處,因此他接受仲介的建議先住進淡水一間舊日式宅院,地方大,有一條可以乘涼的拉門式木質走廊,院子裹有一棵樹齡頗為可觀的黃槐,沿著矮牆植著整排的桂花,即使是夏日時分,屋子裹仍然十分涼爽,但缺點是必須與另外兩個陌生人共處。
原本只打算暫居,但沒想到他的兩個室友,一個是空姐,一個是學生,空姐長年在外,學生的作息正常得不得了,因為生活各自錯開時間,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於是便一直住下來。
而林輝煌,就是他的空姐室友。
「照你這種說法,我現在不就同時跟兩個小毛頭同居?」
「技術層面雖然不是,但理論上來說,是。」
「不管我們有沒有同居,我,起不來。」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林輝煌埋怨,「叫你來是為了你好耶,我的六個伴娘全部都是未婚的空姐,聽線民說你跟馮名珊分手了才想叫你過來,說不定有你喜歡的類型在裡面。」
「線民?」江日昇嗤之以鼻,「還不就是那兩個小毛頭。」
「就算她們是小毛頭,問題是她們也沒說錯啊,不過如果你跟馮名珊還處在藕斷絲連的狀況下,那就算了。」
江日昇半瞇起眼,藕斷絲連……其實也不能算是藕斷絲連。
他們交往五、六個月,冷戰的時間比和平共處的總和還要多上一倍,馮名珊雖然是護士,脾氣卻是他歷屆女友中最火爆的一個,他又懶得去哄女人,不過初春到夏末,前前後後加起來,他們分手的次數已經多到一隻手數不完。
他很願意好好愛護女朋友,但老實說,他對分手合好,合好分手的過程已經有點麻痺。
馮名珊不該拿分手威脅他的。
她每提一次,他的感情就冷卻一分。
他很懷疑,當下次她說「來接我下班」以示合好時,他還能不能像過去幾個月一樣把爭執當作過眼雲煙?
他想要的是一個溫柔的女朋友。
有一頭漂亮的長髮,總是微笑,就像……一樣。
※ ※ ※
江日昇後來還是勉強起床,參加了林輝煌與夏照的婚禮。
婚宴設在今年才剛剛全部整修完畢的森林飯店,仿巴洛克風格的頂樓宴會廳擺了四十張桌子,台上的樂團輕奏著所謂的甜蜜音樂,賓客們很好分辨,高姚美麗的屬於女方客人,金髮碧眼或是說話洋腔洋調的就是男方的客人。
婚宴開始前,江日昇先去新娘房看林輝煌。
不負天際航空招牌空姐之名,妝點起來艷光四射,比電視上那些唱唱跳跳的偶像要漂亮數十倍。
「如果伴娘中有你喜歡的類型要跟我說喔。」新娘房中,林輝煌一臉燦爛的對著他微笑,「她們全部都還沒有男朋友,脾氣也都很好。」
江日昇因為她的表情而覺得好笑,「你今天是新娘,不是媒婆。」
「我關心朋友嘛。」大美女一笑,「對了,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死敵?」
「怎麼可能沒看到。」
衣香鬢影中,有一人特別明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長髮女子,那就是林輝煌口中的「我在天際航空的死敵」|說死敵太嚴重了,正確的說法是:勢均力敵的兩個人。
半年前,天際航空的接駁車出了大意外,車上員工全數送往醫院,林輝煌直到今年七月才有辦法走路,「死敵」更慘,現在還在輪椅上。
江日昇當然一眼就看到了,不過也許因為久病未癒,死敵的神色顯然還有點憔陣。
「她的基礎資料是登記在美洲總公司,可是卻在支援亞洲線時發生意外,中間不知道哪邊出了問題,保險被卡住了。」林輝煌小聲告訴他,「正預備跟公司打官司。」
他們小聊了一下,然後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婚禮專家進來,告訴新娘可以開始準備了,言下之意是請閒雜人先離開。
典禮預備在一個小時後開始。
位於飯店頂樓的宴會廳一裊已經有九成以上的客人出席,大家先吃一點點心以及淡香檳,氣氛喧鬧的結果是讓睡眠不足的江日昇有點頭痛。
推開落地窗想到露台上靜一靜,沒想到有人早先他一步站在那個可以眺望風景的位置。
是個女生。
長髮挽成一個松髻,幾絡髮絲落在線條優雅的頸部,珍珠色後低剪裁的小禮服襯托出白哲的背,背脊挺直,一看就知道是家教良好的那種站法。
如果是以前,這樣的背影一定讓他忍不住上前攀談,不過這幾年他的心境頗為沉澱,失了獵艷的興趣,連朋友都說他徒有帥氣外表,內心卻未老先衰得厲害。
朋友小孟就說過,「上帝對男人最嚴厲的懲罰,就是讓他視美女為過眼雲煙。」
而現在看來,他似乎也有這種跡象。
不管是昔日室友林輝煌,還是現在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那兩個小毛頭,都是會讓登徒子跟在後面窮追不捨的人,但他這位好兔卻對那幾把秀色可餐的窩邊草一點興趣都沒有。
並不是不喜歡美女,只是,美女也要看個性。
他那個無法判定為現任還是上任的女友馮名珊是個中等美女,對她沒耐心並不是因為她不夠漂亮,而是兩人嘴上都不饒人,交往過程自是火花四射,沒有寧靜的時候……嗚,想到這個,頭更痛。
下午出門太匆忙,忘了帶慣用的止痛劑,露台將望過去的藍天綠森能舒緩的是視覺,而不是痛覺,來都來了,也不可能連婚宴還沒開始就落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個忍字。
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數日前撂狠話要分手的馮名珊。
江日昇知道她要說什麼,她會說「明天來接我下班」,然後就算合好,但合好沒幾天他們會再度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互相開火……
他不打算接電話。
露台上的女子大概是不耐鈴聲嘈雜,移動腳步,轉身後的一個相對,兩人都呆住了。
女子的模樣像極了丞萱……不,他很肯定,眼前穿著珍珠色小禮服的女子就是杜丞萱。
第五章
時間似是靜止了。
空氣的流動,從宴會廳傳來的喧囂,以及額邊隱隱的生疼……瞬間都不重要了。
幾年不見了呢?
她應該……二十七歲吧。
瀑布似的長髮挽起了象徵成熟女子的優雅髮髻,只求輕便的服裝也變成出席正式場合必須的小禮服,五官描繪上精緻的彩妝,只有眉眼間那隱隱的笑意才足以讓人聯想到以前那個騎腳踏車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