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才能擁有平靜,這是一種幸福吧!
「嗄!還要那麼遠呀!我的腳一定會走到斷掉。」難怪他看不到。
「小調皮,走走就到了。」還敢埋怨。
「唉!」他學大人般哀怨的歎了口氣。
「別像個小老頭,好運之神會被你嚇跑。」她取笑地拉拉他微蹶的唇肉。
「真的?!」信以為真的杜仲圓睜著虎般大眼。
「騙你的,小傻瓜。」她輕戳他天真的小腦袋。
「壞心姊姊。」他呼痛地摀住額頭。
就在嘻嘻鬧鬧間,茅草蓋頂的幽靜茶棚已在眼前。
柳未央收起柔光,愚色上了清冷臉孔上溴然地將醜陋一面見人,杜仲配合地握住她的手走入茶棚,兩人安靜地選個僻冷角落坐定,不聞四周紛起的嫌惡聲。
「呃,姑……姑娘要什麼茶?」
福態的老闆娘一臉提著銅壺,戰戰兢兢,不敢靠近地隔了兩張桌子問道。
「涼茶吧,再來些能填飽肚子的糕點。」
「好……馬……馬上來……」一回身,她輕吁的拍拍胸口。
好醜的邋遢姑娘,真嚇人。
她的心語正反映在茶棚內所有客人的臉上,每張表情都是眉頭深鎖,眼神有意無意地迴避不視,之後,便匆匆地飲完茶,放下銀兩走人。
外面的陽光濫農,如水波在空氣中蕩漾,炫耀出五彩光芒。
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不一會兒,官道那方出現剛才擦身而過的華麗馬車,或許是禁不起奔波之故,回過頭來止止渴。
藍色綢紗廉一掀,走下兩位俏麗、活潑的黃衫少女,看那一身打扮應該是官夫人身邊的丫鬢,一人一邊地扶著一位中年美婦步下馬車。
四名輕簡的侍衛氣勢凜然地隨侍左右,腰間佩劍微泛寒光,腳步沉穩不急躁,應該受過長久的訓練,非一般人家的護院。
柳未央以發覆面的那眼輕瞄了下,判定無害才鬆了戒備,小口小口的飲著便宜的涼茶,故作笨拙地為杜仲拭著唇間細屑。
「哇!好醜的姑娘,她怎麼敢出來嚇人?」小絹一口上等龍井噴得老遠。
「小絹,不可無禮。」另一名較長的丫鬢責備地按按她的手背。
「真的嘛!你看她的臉好可怕,好長的疤……」惡!她忍不住想吐。
人醜也就算了,發亂不束地垂於面上如瘋婦,誰見了都害怕。
席兒順著她的視線一瞧也不禁倒抽了口氣。「傷得真嚴重,好像是被刀劃過。」
「很難看對不對?我猜她用發遮蓋的另一面一定更恐怖。」不然何必覆面。
「莫論人背後是非,也許是遇上了盜匪傷了臉,才會留下疤痕。」做人要厚道些,勿造口業。
兩人臆測的一言一句皆落入柳未央的耳中,她在心中淡然一笑,世人的眼光便是如此膚淺,好議論長。
走遍大小鄉鎮,見多了百姓的指指點點,各種斐語流長她已聽之麻木,不後悔毀了世間少見的容顏,因人心的醜惡更勝於肉體的傷痛。
「哎喲!席兒你瞧,那個小男孩好似咱們的逸倫小少爺。」起碼有七分相肖。
小絹話一起,第一個有反應的不是莊重的席兒,而是略微失神的中年美婦,她倏地抬頭一望,妍媚的鳳兒眼蓄滿激動的淚光,下意識地走向角落。
「倫……倫兒……」少婦忍不住伸出手。
柳未央杏眼半瞪的護著杜仲。「他是我弟弟,你別欺負他。」
「姊姊,我怕。」他聰明地佯裝恐懼。
三年來兩人養成絕佳的默契,在有外人的場合就表現出癡傻的模樣,行為舉止較常人笨拙了幾分,以掩飾其真實身份。
好人與壞人無分野,利字當頭會腐蝕仁善,他們不信任任何人。
秦觀雲忍住淚的收回手。「你們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太像了。
那眉眼間的純真,薄削的小嘴巴,多像她七年前亡故的小兒,簡直是一模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
杜仲望望姊姊眼中的暗示。「我叫楊仲。」
「今年幾歲了?」
「六……六歲。」他扳起手指頭天真地一算。
「六歲?!」那不就是……「你是庚子年幾月出生?」
「五月初七吧!」
五月初……七!
秦觀雲淚雨直下地想去摟他,她四歲大的兒子便是七年前五月初七因風寒而夭折,而他又恰巧在五月初七出世,莫非是兒子來轉世?
一股失而復得的母愛油然而生,這對姊弟的生活必是困苦,袖口的補丁明顯可見。
「你們的爹娘呢?」
「死了。」
拎著手絹拭淚,秦觀雲溫柔的說:「要不要來宮……府裡工作?工資十分優渥。」
柳未央疑笨的眼中閃過一絲黠光。「可是我們只會掃地和生火呀!」
「沒關係,教教就會了。」她的眼睛只盯著神似兒子的小男孩。
「我的臉很醜。」
秦觀雲分心地一瞥,隨即心口一抽地摀住嘴,臉也顯得蒼白。「無……無妨,你就待在後院掃地好了。」
她當真受了驚嚇,心頭還跳得不停。
「好,謝謝大嬸。」
「什麼大嬸,她是我家的夫人。」認為不妥的小絹低聲的勸阻主子。「夫人,你帶她回去不好吧!咱們不是尋常人家。」
「這……」她猶豫一下,是有些不方便。「可是他和倫兒好像,我捨不下心。」
席兒腦筋轉得快的說:「臨淄王府不是十分欠缺僕從,就讓他們去舅爺那不是更妥當?」
「也好。」她輕喟著。
一句「也好」撥動了柳未央的命盤,推向既定的軌道行去,一則傳奇正要開啟。
落花墜地難回枝,風吹楊柳一聲春。
天地合鳴。
第二章
江陵茶新六月香,綠柳橫江小舟過,老叟獨釣。
溟溟和風送暖,湜湜涼樂迎秋,一季風月。
轉眼間已是立秋時分,僻靜的角落邊有道纖細人影獨自掃著落葉,不管世俗的紛擾,安靜的做好分內事。
人的際遇莫測難料,兩個月前還是愚婦傻女,任由命運撥弄地四處游離,如今卻安逸地當起王爺府的掃地小婢,過著平淡無奇的日子。
用不著繼續裝傻佯笨,因為她的面容已嚇走不少刻意討好的下人,落得清心無求,自得其悅。
誰知那日一身貴氣的中年美婦,竟是當今的雲貴妃,臨淄王爺唯一的胞姊,她的另眼相看讓自己不致遭人惡意欺新,保有一絲的寧靜。
柳未央如同以往地清掃紅滌院,手提清水輕灑青翠花草,薄汗微沁濕了紅衫,心境是清冷無波,沒人會來叨擾她的閒適。
除了杏花兒。
「愚兒姊姊,你在哪裡?」
杏花兒氣喘吁吁的四下尋人,終在桂樹下瞧見一角紅衫。
「杏花兒,又在喳喳呼呼的,小心春管家敲你板子。」她紅通通的臉蛋真是可愛。
杏花兒是少數不怕她殘顏的丫頭,十三、四歲,像個麻雀般一刻不得閒,鵝毛輕的小事到了她口中都成了毀天滅地的大事,教人好笑地想叩她腦袋,聽聽裡面有沒有回音。
「討厭啦!愚兒姊姊,你明知道人家就怕春管家的硬板子。」她吐吐小舌,畏懼地縮縮脖子。
「怕還敢在王府內奔跑,這可壞了府裡的規矩哦!」柳未央故意嚇她。
膽小的杏花兒吞了吞口水往後一瞄,見沒人才敢放心說話。
「人家是來告訴你一件好大好大的事,你一定沒聽過。」她兩手誇張的畫了個大圈。
「喔!」她輕應一聲地收拾灑掃工具。
即使身在安全無虞的王爺府,她仍時時提高警覺以免洩漏身份,因此得到不少不為人知的隱秘,所以不必杏花兒大肆渲染便已有譜。
「皇上給咱們王爺賜婚耶!是儀妃娘娘的妹子,封賜長平公主。」
儀妃?她眼神一黯地失了光彩。「我以為這門親事早在三年前就已訂下。」
「呃,這個……不一樣嘛!三年前下詔,現在皇上要王爺迎親呀。」真好,府裡要辦喜事了。
「王爺願意娶妻了?」這倒有趣。
據聞儀妃向來不滿皇上偏寵雲貴妃,求皇上賜婚的原因,不外乎是想利用兩家聯姻好多得一點聖寵,也正因王爺曾多次上朝拒婚未果,才訂下婚事。
後來聽說王爺不想娶親,而自動請纓上伐吐蕃部落,最近才班師回朝。
柳未央入府兩個月,尚未有幸遇著這位狂肆的王爺,一來是因她容貌的原故,二來是她不願太招搖,所以,春管家便將她安排在鮮人進出的紅滌院做事。
紅滌院是一般賓客的招待處,當家主人不在,府內自然無客上門,因此偌大的庭院只住了她一人,打不打掃都無所謂,只要保持潔淨即可。
「王爺今年都三十歲了,再不成親怎麼成?秦家的香火全依賴他了。」杏花兒照著老一輩的僕從說法重複一遍。
香火?
柳未央淡然一笑,她真想瞧瞧這位王爺有多大的本事能抗婚,他最後還不是得甘心做人擺弄的棋子,一輩子受制鄭家人手中。
「愚兒姊姊,你笑起來好美哦!」她迷醉地失了神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