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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寄秋

  杜憐秋臉色一沉,握緊佩劍。「武將豈有背離之心,你才該護著仲兒和你嬸娘逃走才是。」

  「不,夫君不走,巧月也絕不貪生離棄,讓央兒和仲兒離開這是非之地,我陪你留下。」夫妻本是雙頭竹,花開白芒共存亡。

  「巧月,你這是何必?孩子們需要你。」他不想她受苦。

  「相公,巧月乃是綰髮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會成為央兒的負累,你忍心折磨她嗎?」她微帶哽音的說道,不願加重小侄女的負擔。

  「我……」他無法反駁她的話,事實的確如她所言。「央兒,你帶仲兒走吧!愈遠愈好,永不回頭。」

  「要走一起走,我們是一家人呀!」割捨不下的是彼此牽連的心。

  「唉!杜家上下少說也有百來人,若是觸怒龍顏罪連九族,你讓義父怎捨得下?」他不能不為他們設想。

  「去把行李收拾好漏夜出城,免得聖旨一下就走不了。」

  「義父,我……」她惹的禍怎能由旁人替她背過,尤其是對她有教養之恩的杜家。

  「誰都別想走,本舅爺這條胳臂要你們將軍府還個徹底。」

  一隊禁衛軍持械闖入將軍府,隨後走出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輕男子,他眼神含恨的瞪著自毀容貌的佳人,一口氣硬是梗在胸口。

  即使多了兩道駭人疤痕,她未受創的另一側容顏依然美得教人不想放手,他就是要她。

  「鄭國舅,你未免欺人太甚,我真後悔沒一劍刺死你。」空有表相的畜生。

  聞言,鄭禾青畏懼地退了一步。

  其姊能入宮封妃必有過人之姿,身為胞弟自然不可能醜陋不堪,他的長相風流俊逸,惹得不少千金小姐傾心以待。

  只是剛行過弱冠之禮的他,已是京城妓院的常客,狎玩的女子不知凡幾,輕佻的眼神給人猥邪之感,不復清明。

  他仗著有個妃子姊姊作威作福,受其糟蹋的良家婦女無處訴冤,不是忍辱含悲的委身為妾為婢,便是一死以求周全,免得累及家人無顏見容於鄉里。

  多少條血債、多少條幽魂就此沉入井底不見天日,夜半的淒涼哭聲有誰憐憫?百姓終究大不過皇親國戚。

  「你……放肆,死到臨頭還敢對本舅爺不敬,不怕滿門抄斬嗎?」他還真有點怕她。

  「把你的聖旨亮出來,我柳未央的頭在此,有本事來取。」她憤恨的抽出身側侍從的劍一比。

  「你……大膽,就算沒聖旨,我也能治將軍府的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敢欺天!」

  他倏地躲在家將身後。「天是我姊夫,天之下是他所有,我要個女人有何難?」

  「無恥,我殺了你!義父,你別攔我,我今日非斬了這禍根不可。」

  「冷靜點,央兒,不許意氣用事!」杜憐秋飛快出手,阻止她的衝動之舉。

  「他罪該萬死,不值得你維護。」她是在替蒼生除害。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豈能容你任性行事!」真是個莽撞的孩子。

  她不甘地將劍一棄,冷然的忍住氣。

  「還是將軍識大體,知道本舅爺的重要性。」揚著下顎的鄭禾青十分神氣地說。

  杜憐秋環視他身後的禁衛軍。「敢問國舅爺,你這是在公報私怨嗎?」

  「明眼人不說暗話,你應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他以勢凌人。

  「小女容貌已毀,配不上國舅爺,無法成就神仙美眷。」杜憐秋虛應地避免正面衝突。

  「少敷衍本舅爺,我今天就要帶她走,看誰敢阻攔!」他口氣蠻橫地使使眼色,命手下上前。

  「你休想。」柳未央難忍氣憤地衝到他面前。

  驟然一驚的鄭禾青連連退了好幾步,立即目無王法地下令禁衛軍封了將軍府,一人都不准漏掉。

  之後,不知是誰先出了手,刀劍一起血光濺,將軍府的侍衛和禁衛軍各護其主地相互斯殺,鏗鏘聲不絕於耳,互不退讓。

  半個時辰後,將軍府的侍衛已出現疲態,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逐漸落敗。

  「央兒,快帶你嬸娘和仲兒由後門走。」負傷在身的杜憐秋不斷地催促柳未央離開。

  「不,義父,我來斷後,你和嬸娘及仲弟先走。」她不殺鄭禾青誓不甘休。

  「你敢違逆義父之話?」他以長輩之名壓她。

  「我……」

  「央兒,義父從沒求過人,這會求你為我杜家保住這僅剩的血脈。」也保全義兄唯一的骨肉。

  「義父。」淚流滿面的柳未央拒絕不了他的托付。

  「快走,別讓我有後顧之憂。」他一劍揮去,正中一名禁衛軍胸口。

  如此重罪,已無退路可言。

  「我拚死也會保護仲兒脫險。」她給予堅決的允諾,很清楚嬸娘的性子--就算死也要和義父同進退,不可能隨她離開。

  「央兒,記住義父的話,收起你的鋒芒和聰慧,當個平凡的小老百姓,別讓庸俗世人發現你的美好。」

  噙著淚,她一手持劍,一手拉著驚慌不已的杜仲往後門奔去,解開馬韁環著杜仲輕盈地躍上。

  待回首一望,她見嬸娘後背濺血的倒下,口中似喃喃地要她別報仇,快走。

  「回來,不許走!」

  不知死活的鄭禾青自以為佔了上風卻失了防備,高聲叫囂地追著她後頭跑,柳未央策馬冷笑地舉起劍一擲--

  狂風呼嘯過劍身,那是死前的悲鳴聲。

  難以置信的鄭禾青瞠大眼,無知地拔起胸口的劍,噴灑而出的血是報應的笑聲,沒人發覺他愚蠢的死狀,直到一把火燒了將軍府,才有人驚覺不對勁。

  不報仇嗎?

  天報。

  「義父、嬸娘,央兒會聽話,寧當愚家婦,不做無雙女。」

  從今日起,聰慧過人的柳未央已隨火舌成灰,她是醜姑娘--楊愚兒。

  熙來人往的官道上,有一位衣衫襤褸的姑娘牽著個小男孩,細心地為他遮擋熾熱的烈陽,並不時擦拭他的汗水和被馬蹄揚起的灰塵。

  兩人走得很慢,不似趕路亦非閒散,一步一步的往無止境的黃土路走去。

  時光匆匆三年餘,無情地鞭策著已逝的記憶,人已非昨。

  灰藍粗衣的姑娘披散著發遮住左臉,僅露出可怕的右臉見人,眼神無華地走著,令過往商旅皆同情的搖頭避開,生怕驚嚇到自家孩童。

  「姊姊,仲兒肚子餓。」

  清秀的六歲男孩一開口,身側的姑娘才有一絲浮動地低下頭,以關懷神色注視他。

  「再忍一會兒,等進了城就買個包子給你吃。」也該幫他做件衣服,他又長高了。

  「姊姊不餓嗎?」

  「姊姊是大人,不能喊餓。」她溫柔地揉揉他整齊的發。

  馬車輥轍地從身旁經過,幾乎要蓋過她的低柔嗓音,華麗的廉穗綴著金絲銀珠,一看即知是大戶人家,非富即貴。

  「還要走很久嗎?」小男孩仰著頭問。

  「累了?」

  他撒嬌地拉搖著她的手。「我腳酸,走不動了。」

  「要姊姊背你嗎?」她縱容的擰擰他的鼻頭。

  「不用了,姊姊也走得好辛苦,我們到樹下休息一會兒。」他長大了,不用人背。

  「你不是直喊餓?若休息的話,可沒東西吃哦!」路,還很遠。

  她望著他不減純真的小臉蛋,肩上的壓力不由得沉重,要到何時才能見他成家立業,為杜家血脈開枝散葉,不負義父的寄望?

  一晃眼就是三個春秋,日子在走走停停中過去了,他們像無根浮萍般隨波逐流,找不到一處落腳地。

  鄭禾青的死引起鄭國丈一家的憤怒,明著藉儀妃的口,慫恿皇上下逮捕令,死活不論;暗著買通殺手日夜追趕,無一日罷手。

  他們藏著、躲著、逃著,一有風吹草動的跡象就得吊著心防著,不敢長居某地的一移再移。

  她是無所謂,早年曾隨父母遊走過江湖,餐風露宿的生活倒也愜意,少卻繁複的人情世故,她過得反而比在將軍府輕鬆。

  若非容貌限制,她早想一遊秀麗河山,體會人如沙芥的渺小,坐看風起雲湧的壯闊。

  但是仲弟年歲太小了,他應該有個安樂窩待,並不適合這種漂泊無依的流浪方式,他從來沒吃過苦呀!理該是個受人疼寵的將軍之子,如今……

  為了她一時少不經事鑄下的錯,此生怕是難以彌補,唯有平凡度日。

  也許,是該為他著想的時候了。

  「姊姊,我們可以到河裡抓魚,上回烤的香魚好好吃哦。」杜仲一副口饞的模樣。

  她微微一笑。「笨仲兒,你看見河了嗎?」

  「喔!」他失望地應了一聲,一路行來確實沒瞧見一水一溪。

  忽然,一陣茶香由遠處飄至。

  「前頭有座茶棚,咱們去歇歇腳,吃點糕餅吧!」

  「可是我沒見到有茶棚呀!」他踞起腳尖地跳呀跳,希望能瞧遠些。

  「在前方兩里處,這兒瞧不清楚。」他非習武者,自然無所覺。

  既要當個平凡百姓,她便收斂起昔日的光華,不再舞刀弄劍,完全融入鄉婦的環境,因此未傳授他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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