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信,以都市人的標準來評估他們平實無華的小鎮,當人人是罪犯來防著,他走出去不被打死才怪。
春天小鎮的人都很善良不會做壞事,他太杞人憂天了,以她的好人緣程度誰會傷害她,姑爹那把關刀磨得非常鋒利,相信沒幾人敢以身相試。
外來客就是外來客,不懂小鎮的民俗風情,「春天溫泉館」可是春天小鎮的精神象徵,有誰活得不耐煩想成為全鎮公敵,鎮長第一個帶頭喊打。
推開厚重的鐵門,一看到滿園雜草野樹長得亂七八糟,十分後悔的春天無力的吁了一口氣,將樂譜放好換上長襯衫,用外婆的花布包住臉和頭髮好防曬。
春天真是一個好季節呀!不冷不熱氣溫正好,梅雨一來百花盛開,連草也長得特別旺盛,她要除幾天才除得完?
她自我安慰的想著,幸好不是夏天,不然她沒中暑也會曬成小黑炭,再多的防護措施也沒用,防曬和美白產品也只是產品,功效打折再打折擺著好看,唯一叫人咋舌的是價格。
動手工作吧!早日完成早日解脫,校工伯伯教過的步驟不難學習,先插電再按開關……
「你說昨晚的鬼不是鬼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又要說我眼花了?」他絕對沒有看走眼,離地三尺的白影肯定是鬼沒錯。
臉沒洗、牙沒刷的秦白馮原地踱地,一手拿著十字架一手握著媽祖廟的香火袋和符紙,不相信聶沕離口中的無鬼論,情緒激動地擠掉眼角一粒眼屎。
聶沕離挑了眉。承認被鬼嚇暈是人之常情,至少比較不丟臉,要是讓人知道他是遭人嚇得翻白眼,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
「你沒看錯,的確有幾個調皮鬼半夜不睡覺跑來淘氣。」而她們是人,春天藝術學院的學生。
只要有人名不怕查不出一串背景,她確實是風雲人物,小鎮上的靈魂所在。
春天。
「你不會告訴我昨天的女鬼是人假扮的吧?」他的心臟很無力,希望他的猜測是錯誤的。
聶沕離朝他投以一瞟,言語等於多餘。「鬼會有體溫嗎?」
「你……你就不能婉轉點透露,聽起來好像我很蠢似的。」真是傷人。
「你不蠢。」他挑中的副手不會是個智障。
「就是說嘛!那幾個鬼扮得太像鬼了,我一時不察才會驚嚇過度,世上哪來的鬼。」哈……那陣陣陰風是冷氣機造成的,不用自己嚇自己。
可是秦日馮忘了一件事,老屋尚未通電,而且四十年前沒有冷氣機只有電風扇。
「只是缺乏判斷力。」
聶沕離一針見血的丟下一句,秦日馮的笑臉頓時僵住,表情難看得像是踩到一坨狗屎。
「聶大少爺的嘴別那麼苛,好歹我任勞任怨的為你出生入死,沒功勞也有苦勞,用不著在我心窩上捅一刀。」他有氣無力的垂下雙肩,一副深受打擊的摸樣。
百足之蟲死而不疆,指的是他這種臉皮厚如城牆的人,裝模作樣堪稱一絕。
「出生入死?」嘴角微吊,聶沕離當聽了一則笑話冷嗤了一聲。
臉一刷端出正經八百的神情,秦日馮討起人情。
「為了你莫名其妙的堅持,這幾年我替你擋了多少箭矢,賠了無數的禮,甚至開罪了聶、梁兩家的親友團,你說面對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不算出生入死嗎?」
「嗯!有理。」豺狼,非常有見地的形容詞。
一瞧見上司點頭,他說得更起勁了。
「你要取消婚禮我得一一去致歉,兩家父母的炮口我一馬當先的頂住當炮灰,嬌滴滴的未婚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我替你安撫,至親好友的詢問還不是我出頭擺平,藉口之奇怪連我都羞愧。」
那一、兩年簡直是災難年,剛升上「小小」總經理的他根本是疲於奔命,既要處理善後又要穩定軍心,一口黃連一口膽的硬撐。
他老兄倒是樂得清閒,一張嘴緊得像蚌殼撬不開,什麼事都不理的任憑流言滿天飛,不出面、不解釋,不澄清,讓流言越傳越離譜。
要不是紫月小姐有情有義的證實他性功能無障礙,否則更多難堪的字眼會讓人招架不住,股票一跌千里無翻身餘地。
「我實在搞不懂你在躊躇什麼,人家有品德、有容貌,知書達理又懂進退,對你用情至深不求回報,這種德淑兼備的賢內助哪裡找。」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求回報?」這點聽來好笑,不求回報她在等什麼,還不是希望他回頭,求得美滿婚姻。
四年前他或許能給她一個還算安適的未來,可是那封突來的信改變了他的命運軌道,他無法面對一張過於染塵的臉孔共度一生。
雖然不曾見過「余霞」的容顏,但是他由信中自行想像出一名充滿春天氣息的少婦,甜甜的酒窩是她動人的地方,他有義務將其夫的信轉交至她手中。
即使遲了四,五十年,但那份心意不因時空轉換而變薄,他希望能親眼見到那名被丈夫寵愛不已的妻子,好問她一句——
被愛幸福嗎?
「喂!你的口氣裡不要含誚帶酸,紫月小姐哪裡不好了,有本事你挑出幾個缺點讓我服氣。」挑剔不成理由。
「太完美。」
「沒錯,她真的完美得無懈可擊,得體大方和有禮的家訓……咦!等等,如果我說錯了請糾正,她的缺點不會是太完美吧?」
見鬼了,他居然點頭.這人一定會遭天譴。
「完美的女兒,完美的妻子,將來也會是完美的母親,她具備所有男人所幻想的一切美德,你不覺得她完美得太不真實?」
一開始是欣賞,進而起了掠奪之心追求,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愛她的,她擁有太多男人渴望的特質,恨不得佔有她好向眾人炫耀。
而他得到了,並成為受人傾羨的焦點。
但他卻越來越不確定所下的決定是否正確,時間逼近婚禮讓他有股喘不過氣的壓力,他找不出令他遲疑的症頭在哪裡。
直到信裡字裡行間的真情打動了他,他發現自己被蠱惑了,對渦流的情愛有了某種程度的期待。
不一定要門當戶對,不必進退得宜,甚至不需要美貌和相當的教養,能在第一眼激起他不一樣的感受,那麼他會順心而行。
例如昨夜的頑皮鬼。
「先生,你未免要求太多了,完美也算缺點的話,你這輩子準備敲鐘當光棍。」和尚是他日後的選擇。
聶沕離神秘的露出詭譎一笑,「也許你會是第一個目睹奇跡的人。」
幹麼說得這麼玄,讓人好奇心大起,「你找到阿霞婆婆了?」
他只知道他在找一個最少六十歲以上的婦人,以他們的年齡,稱婆婆剛剛奸。
「你偷看我的信。」他不高興的橫睇秦日馮一眼,不願有人玷辱了信裡的那份真。
「拜託,誰會對一封老黃信感興趣,只有你才當寶看待。」找人找得明目張膽,他不清楚也很難。
誰叫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船若遇上大風大浪不同心協力成嗎?
他可不想成為鐵達尼號第二的乘客,與船共葬。
「不過你也太誇張了,臨時取消婚禮沒有一點預警,你曉不曉得這舉動有多傷人?我差點淹沒在一堆口水中。」事隔多年,他的抱怨還是長如阿婆的裹腳布。
就算臭得要死還是得纏,沒完沒了。
「你這算是說客?」他決定的事不會改變,少得不足一指的愧疚早已蒸發。
覺得自己非常可憐的秦日馮裝孬的求一個理由,「我只是想知道偉大如天神的你為何突然發瘋,棄勞苦功高的下屬於水深火熱之中而不伸出援手。」
不怪他中途撒手,也無從記恨他不娶老婆,人家想當一輩子黃金單身漢他管不著,可是好歹先知會他一聲好方便他潛逃出境,別在婚禮的前一天才說不結了。
一群人圍過來問他發生什麼事,他當場啞口無語的傻住了,不相信他視為標竿的好友竟然把「垃圾事」推給他,要他應付豺狼虎豹和一堆打死不退的蝗蟲。
泥人也有三分土氣,何況他是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一小口的怨氣總要給他個交代,不要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一度他還被聶家兩老懷疑和聶老大有一腿呢!他看來有那麼飢不擇食嗎?
他的「性」趣無庸置疑,絕不受男色勾引,無端沾染上的風波叫他百口莫辯,他總要為自己洗刷冤屈,在有色眼光的監視下,他連和女人喝杯咖啡都會遭受質疑,「障眼法」三個字馬上冠在他頭上。
「你沒必要知道,這是我個人的私事。」他不需要瞭解得太詳盡,以免說漏嘴。
事情尚未篤定前,一切都是空談。
敷衍一下都不肯,他真是好朋友呀!「可是你的私事牽扯到我就不算私事,我有權得知事實真相。」
「好讓你去邀功,讓更多人轉移目標來煩我?」抽了一口煙,聶沕離眼神幽遠地飄向窗外的老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