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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寄秋

  「這是理性的溝通,人與人交往前的尊重。」他說得理所當然,不覺自己有何錯。

  「交往?尊重?」她連連哼了三聲。「你得到我的允許嗎?我幾時同意和你交往。」自說自話,標準的自大狂典型,她最討厭的男人範本,他哪來尊重了,根本是脅迫。

  「男人能作主的事何必女人插嘴,你只要乖乖聽話就好。」他以往的經驗寵大了他的男性自尊。

  眼睛一瞇的常弄歡輕扣桌面。「先生,你進化了吧?要養寵物到寵物店挑。」

  他說的條件只有狗才辦得到。

  「你很不馴。」嘴角微揚,他喜歡她充滿生氣的模樣,像個鬥士。

  「還好,比不上閣下的昏庸。」這家日式料理店不鍺,有足夠的碗盤好砸。

  碎碎平安。

  「你的名字?」和她耗了老半天,他對她的認識幾乎是零。

  又來了,煩吶!「無名無姓不成呀!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吃人嘴軟,再硬的蚌殼也該鬆鬆嘴。」她的大食量真開了他的眼界。

  大凡女孩子吃東西是秀秀氣氣,在大庭廣眾之下好歹會注意形象,慢條斯理地用餐。

  可她活像剛從地獄歸來的惡鬼,旋轉台上的料理無一不遭到她毒手,嘴裡塞著三色壽司,筷子夾著炭烤鰻,一手急切地攔截櫻餅及蝦卷,盤子裡堆滿龍蝦肉。

  四周的詫異目光和竊竊私語會叫臉薄的人羞紅了雙頰,惟獨她不為所動地專注在食物上,認真的表情叫人莞爾。

  他不只一次聽見身側有抽氣聲,用低得近乎耳語的音量批評她粗魯的舉動,同情他帶了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伴。

  忍得好痛苦,他真想跳起來斥責短視的眾人,她像是低俗的女人嗎?沒瞧見她完全遵照日式吃法並未盲吞,除了她面前的盤比人家多了點。

  能吃就是福,不做作的女人很少見,他欣賞她敢於活出自我的豪氣。

  如果她的脾氣能收斂些,就更完美了。

  「要不要我吐還你?囉哩巴唆地活像老太婆的裹腳布,我媽的鬼話都比你來得簡短。」嘔到底。

  「好女孩不該拿父母當嘔氣的話題。」他微慍地板起臉教訓她。

  令人氣結的常弄歡用飯粒彈他。「到他們墳上說去,別忘了帶束鮮花。」

  人死了不說鬼話,難不成還說得出人話。

  「你是孤兒?」心頭一凜,他露出個抱歉的神情,好像孤兒是件提不得的悲慘事。

  「請不要自行發揮豐富的想像力,人老了總會死,孤兒滿街是。」嘴角一撇,她很不屑地說道。

  人的主觀性真的很奇怪,一聽到孤兒寡婦馬上聯想到破產、草蓆,夜半還得爬起來接雨滴,悲苦的三餐不繼只能喝白開水裹腹。

  她,二十四歲了,依現代人晚婚的程度,六、七十歲的父母比比皆是,若是隨便得個文明病嗚呼哀哉掛了,甫成年的孤兒隨手一抓,沒千個也有百個,根本沒啥好同情。

  可是人改不了氾濫的憐憫神情,彷彿孤兒是洪水、大火下的倖存者,不丟塊麵包喂喂就顯得很冷血似的。

  她不能說喜歡當孤兒,但那是現實她抗拒不了,除了接受還能說什麼,每個人戰戰兢兢地用字遣詞著實好笑,她又不是易碎玻璃禁不起打擊。

  「我無意提起你的傷心事,我為令尊令堂的事感到難過。」他無法不去設想她的處境。

  她快吐血了,叫他別提還難過個屁,他又不認識她父母。「你悲完春秋了吧!」

  「唔?」眼一挑,他聽不懂她的含意。

  「本姑娘時間有限,不陪你五四三了,酒足飯飽就該走人。」她的表情忽地一詭,笑得令人發毛。

  女人最擅長記恨,她絕對不會因一餐之便而遺忘他所帶給她的難堪,她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米袋扛著走。

  此仇不報柱為女人,善良可欺的小童養媳已經絕跡,現在是惡女當道,好男人、壞男人都要俯首稱臣,女人不壞,男人怎會心癢難耐呢?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這是一句恆久不變的箴言,人人都有顆犯賤的心,甘願為奴。

  誰說愛憎最偉大,在身邊的人不珍惜,偏偏要追尋天邊的星星,耗盡一生虧待真心相守的伴侶,錯把野鴨當鳳凰捧在手心疼寵。

  通常要等到失去,才為時已晚地發現心在哪裡,然後用下半生來追悔年少的無知。

  愛,是癡也是傻。

  寫了不少歌,情歌佔大多數,同時騙了不少淚水,可是每個人都愛聽,把曲中的悲與喜融入生活裡,為不可多得的愛情強賦愁詩。

  東方奏適時地握住她摔盤子的手。「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還真是不死心呀!」人太固執就成了迂腐。

  「名字,火爆女郎。」他的眼神十分堅定,一手撩開她松落額前的髮絲。

  常弄歡眼珠子一轉,她飛快地用手肘「不小心」

  地推落著盤。「我叫埋名。」

  「麥茗?!」為什麼他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外國人的中文不靈光可以體諒,我說的是埋、名。」把名字埋葬在土裡。

  「我是華裔美人,而且我的中文很流利。」知道百家姓中無「埋」這個姓氏。

  她太頑固,簡直跟他握上了,絕不退讓。

  她放意弄擰他的解釋掙救出細腕。「美人如玉眉似月,你怎麼沒穿裙子?」

  「我說的是美國身份的華僑。你非要和我唱反調是不是?」腳一縮,他避開一隻拉麵的大碗公。

  附近的食客紛紛走避,料理店的員工看她氣勢十足的悍樣都不肯靠近,悄悄地記下毀損的單價,打算待會再找她的男伴算清楚。

  因為他看起來比較正派,應該不會賴賬。

  「是你先來招惹我,根據中國人的好客禮俗,我自要回報你了一二。」話落,一隻壽司盤被當成飛盤拋擲。

  他一閃,單手凌空接個正著。「男人追求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在發什麼脾氣?」

  女人心,鵝毛絨,拔了一根又一根,怎麼也除不盡。

  「我有說不的權利吧!你居然當著我朋友的面讓我丟臉,難道我該給你好臉色看嗎?」老虎不發威,他當作是病貓。

  先前沒吃飽沒力氣跟他鬥,這會兒補足了元氣還怕討不回來,她什麼東酉都吃就是不吃虧。

  敢不尊重她的人權,踐踏女性的尊嚴,她不砸他個滿頭包就不叫常弄歡,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把欺負女人當成人生樂趣。

  「我承認做法上有欠考量,請你一餐不能抵消前怨嗎?」潑婦,她真想砸店不成?

  「哈!哈!這一頓是補償我心靈上的創傷,上回你在超市騷擾我一事合併在今日的恥辱一起算,你去死吧!」

  她的脾氣不好是眾所皆知,可惜自視過高的東方奏在美國長大,一直和西方男人一樣有共同的錯誤想法——東方女子是傳統溫柔的婉約佳人,以男人為天。

  常弄歡的神經質一發作起來是六親不認,鍋碗齊飛,瓢碎羹灑,滿室的清酒味道濃得嗆真,瘦小的老闆在一旁怕事地直打哆嗦。

  客人們是逃得一個也不剩,偌大的料理店只有他們兩人對峙著,一邊拋來擲去,一邊東閃西躲地接下危險的致命物。

  到最後,他表情一冷地捺不下火氣,直直地走向她,臉頰割破了一道口子,手臂滿是淤痕。

  「你玩夠了沒?」

  她看了一眼滿室瘡痍,心中微微一涼,她會賠死。

  「你帶了信用卡沒有?」

  「十幾張。」在氣頭上,他口氣很沖地一應。

  「太好了,先拿一張無上限的金卡來吧!」她鬆了一口氣,有只肥羊真好用。

  「我為什麼要給你?」他氣憤地掏出皮夾,憤憤地丟給她一張卡。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她想。「打壞了人家的東西當然要賠,你律師是幹假的呀!」

  她對他的觀點改善了些,看在他認命的份上。

  「我們好像不太熟,我有義務幫你賠償嗎?」他口中滿是諷刺,表示出的行為卻是一種不自覺的寵溺。

  看她花他的錢似乎十分順手,東方奏的心裡並不排斥,認為她本來就該拿他的錢,一股油然而生的男性驕傲揚上了他滿意的雙瞳。

  時而嬌嗔,時而火爆,該是他的女人就跑不掉。

  「我以為你說要追我。」她才不看他同不同意,一卡直接丟向櫃檯去要老闆結賬。

  淡淡的笑意浮上他眼底。「你要讓我追嗎?」

  「我考慮考慮。」她故作思考地托起下巴,適合接吻的唇吐著香氣。

  「我想,我等不及了。」大掌一攬,純陽性氣息的鼻溫貼上她。

  吻。

  貨真價賣,不折不扣的法式長吻,足足七八分鐘,然後……

  有人因缺氧而兩眼翻白,昏厥。

  ※※※

  「你……你……你別在我面前笑得像朵桃花,滾遠些。」討人厭的傢伙。

  丟臉丟臉,太丟臉了,她要去整型,免得被人笑死。

  接吻嘛!誰沒有經驗,當年她在學校大談校園戀愛時還贏過接吻大賽的獎,兩人領了十萬元獎金蹺了一星期的課,由北一路玩到南,繞了台灣一周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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