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剛過不久,年關的腳步逐漸逼近,下人們趁著天候還不錯趕忙打掃,除舊物,將舊衣、棉被搬至太陽底下曝曬,以免生霉。
園子裡的花木大多凋謝,唯有松柏傲立雪中,一樹蒼綠的陪著過冬,共迎年節的喜氣。
她故做神秘的壓低嗓音說:「我正在忙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你要掩護我。」
「什麼事情?」他配合地放低聲音,唇角的笑意不曾卸下。
「當然是不可告人之事,攸關我的身世之謎……」哎呀!她怎麼說出來了。
人不可流於三姑六婆舌,否則秘密將不保。
「咳!丫頭……」邵淮南以輕咳聲掩飾脫口而出的笑聲。「你儘管寬心,你的身世絕無任何疑問,你的的確是爹娘的親生子。」
他才是外人。
討厭,大哥的說法好像是她自尋麻煩似。「為什麼你敢肯定?說不定我是抱來的。」
「咳、咳!」他咳得更厲害了,表示他快忍不住笑,「娘生你的時候我已經八歲,娘可是足足痛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下,不可能……呵……是抱來的……」
想當年他是既喜且憂地迎接她的到來,一方面擔心娘生了兒子會把他送回三餐不濟的親娘身邊,頓失寵愛的打回原形;一方面又高興有個手足做伴,不致孤零零的一個人。
當裹著小布巾的粉娃出現眼前時,他的一顆心全落在她身上,忘卻了憂慮只想逗她笑,咯咯咯地化去他過重的防心。
小時候兄弟眾多卻無姐妹,排行第三的他因此過繼遠房堂親家中,他一直想要個妹妹好生疼寵著,新爹娘讓他得償所願,他自是一刻也不想離的守護她。
但是小娃兒也有長大的一天,他心中日積月累的情意卻始終說不出口,因為最瞭解她的人是他,他知道她永遠不會有同他一般的情意,他只是她的兄長,另一個寵她的親人罷了。
煙柳無心,任人攀折,流水無意,載走扁舟無數,唯有相思抹不去。
即使她還在身邊,可是他卻有一種越離越遠的感覺,有朝一日他得學著放開手,讓她飛向屬於她的天空,從此心空。
「也許嘛!不然臘八那日娘幹嘛傷心,欲語還泣地直瞅著我。」看得她心慌意亂。
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隱藏著,她不找出來會對不起自己;
他頓了一下,表情轉為沉思,「或許娘有什麼難言之隱的心事吧!一時情緒失控才悲從中來。」
隱約感覺一絲不對勁,不過這是上一輩的秘密,身為晚輩的他不該,也不能追問。
「什麼心事會與『身世之謎』有關,而且算命先生指的是我喔!」她特意加重語氣的指著自己。
臘八過後她又去廟口想找藺半仙解謎,可是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人。
她問了好些人都不知他的去向,恍若神仙下凡來指點迷津,洩漏了句天機便回轉蓬萊仙山,留下個禪機讓人參不透。
人人都說她是爹娘的親生女,她自己也這麼認為,可是娘的眼淚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的爹另有其人?
「心兒,回房加件衣裳,別胡思亂想傷了爹娘的心,天底下沒有比他們更疼你的父母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永埋心底。
如同他對她的情,為之黯然的邵淮南收回輕撫她髮絲的手,卻收不回已然付出的心。
抿了抿唇,邵銘心抬頭看看天色。「我和人有約,快來不及了。」
「不急,先披件衣裳再說,你約的人不會因此惱怒而去。」他以為與她有約的人兒是御茶行的顧以茗。
「難講,那人反反覆覆像臘冬的雪花,一下子飄東一下子飄西,就是想冷死人。」上次居然又搶人毛裘害她差點受風寒。
幸好銀雀的竹籃裡有件襖棉暖了身子,使她不致受寒,否則真讓那小氣的傢伙更猖狂。
她的抱怨聲傳至邵淮南耳中只覺得好笑。「不是每個人都如你一般畏寒。」
「我知道!可是看你們一個個無所謂的神情我就很生氣,為什麼明明下著雪,卻只有我一個人冷得齒唇打顫。」太不服氣了。
「你該去問老天爺,為什麼我和爹特別為你調配的補品會在丫鬟的肚子裡。」他無奈的解下頸間的絨巾繞在她一縮一縮的玉頸上。
「呃!這個嘛!」她乾笑的退了幾步。「我先走了,有事回頭再談。」
「等等。」手一伸,他扯扯她繫著銀鈴的髮辮。
「大哥,人家真的要遲到了,你不要扯我的發啦!」別想她留下來喝光灶上那盅雞湯。
邵銘心急切又厭惡的眼神讓他忍不住笑出聲。「你這丫頭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補品當穿腸毒藥般排斥,銀雀呢?」
丫鬟不跟在小姐身邊服侍,那要她何用。
對於妹妹以外的女子,行醫多年的爾雅男子可說是殘忍的,未盡其責全是廢物,他所重視的只有一個人,一個可望卻不可及的水中佳人。
「大概在劈柴吧!」不然就是挑水,她忘了。
「劈柴?!」她拿得動斧頭嗎?
「嗯!她說最近疏於活動筋骨,所以劈劈柴好把身子練壯。」瞧她多聰慧呀!想到如此完美的借口。嘻!
她眼角那抹賊笑讓邵淮南為之失笑。「心兒,別累死自己的丫鬟,勤快的下人不好找。」
胡鬧的主子。
「是,大哥,我會叫她別太勤快。」免得管到主子頭上。
「都十七了,還這麼孩子氣,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部沒有。」真是被他們寵壞了。
「我要真像笑不露齒,坐不搖裙的閨閣千金,大哥可就要傷神了,擔心我會不會太悶。」她把小布包仔細收好,懷抱胸前。
他無奈的一笑,端起兄長的威儀說:「銀雀沒跟著不許出門。」
「大哥……」哪有這種事,丫鬟比主子大。
「別想偷溜,不然你會發現自己非常憎恨『女誡』這本書。」如果從頭到尾寫十遍的話。
腳一伸的邵銘心訕然的縮回原處,表情無辜地像她從來沒有開溜的念頭,只是腳麻了而已。
臘月天,梅花香。
一片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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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遲到了。」
正打算離去的英挺男子滿臉不快,乍見姍姍來遲的小圓點,他的怏色轉為愉快,佯凶的擺出臭臉,指責來者的不是。
貴為小王爺的他還沒等過人,尤其是女人,向來只有人家巴望他的份,因此他等得有些不耐煩。
不過一想到那張嬌柔小臉的主人,浮躁的心緒自動略微沉澱,緩下升起的肝火旋回亭裡等候,一邊看著漁家鑿冰垂釣。
在經過多日的明查暗訪下,他幾乎找不到半絲可疑處,她確實是邵府所出的掌上明珠,無庸置疑。
可是他還是從中挑出了幾處疑點,卻叫人心生納悶的不知從何著手。
「人家不是故意的啦!都是銀雀走得慢拖累了我。」她回頭橫睨了丫鬟一眼。
腰挺不直的銀雀不敢回嘴,上一回多話被小姐罰挑水、劈柴,這會兒甫嘗完苦頭的她安安靜靜地提著竹籃跟在身後三步遠,不輸本分的踽行。
磨破皮的雙掌剛上完藥,兩腳酸痛的邁不開步伐,要不是怕少爺嫌她手腳不夠利落辭了她,她肯定趴在床上哀哀大叫了。
「遲到還有借口,早些出門不就沒事了。」靖羿故意用責備的語氣好讓她心生愧疚,以便予取予求。
只是他料錯了她的性情。
「有呀!我天沒亮就起個大早,生怕沒義氣的你耍大少爺脾氣……」
「嗯!你說什麼?」說他沒義氣?
事實嘛!還怕人揭穿。「你幹嘛凶我,人家也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來赴約,你不體諒還惱火。」
「從邵府到五里寺不需要一炷香的時辰吧!你瞧現在都什麼時刻了。」爬都爬到了。
「不過巳午交接時分……好嘛、好嘛!你別瞪人,怪可怕的。」就說他小氣嘛!一點小事也愛計較。
「遲到的人還敢張狂,你知不知道我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換做別人他早拂袖而去,哪有她多話的餘地。
「這件事你不能怪我,臨出門時遇到了我大哥,他逼我喝完一大盅雞湯才肯放人。」害她滿肚子油膩,滿口參味。
而且不准她喝得太快,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肥滋滋的油浮滿湯麵,她必須用銀匙撥開才不致沾了滿嘴油,喝到見底才逃過一劫。
有時候她覺得大哥比爹還厲害,撒嬌、耍賴都打動不了他的鐵石心腸,立場堅定一絲不苟,沒得商量地要她先照顧自己才能做其他的事。
人家是長兄如父,可是她的爹還在呀!難道人會有兩個爹不成。
邵銘心將兄長的關愛之心當成管教,始終不曾體會他的用心是出自無私的眷戀。
靖羿表情古怪的盯著她瞧上好一會兒。「怎麼不見你長肉,瘦幹幹地像黃河災民。」
還是巴掌大的小臉,小鼻子小嘴巴,一雙欺世的靈活大眼。
「你管我胖或瘦,反正又不指望你養,我天生長不胖犯了大清哪條律法。」她也很用力「喂食」,但就是不長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