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多年,他連孫子的面都沒見過,遑論是曾孫女呢!若不是因緣際會的巧相逢,他早忘了日光堡一事,是她頸上系配的那塊玲攏玦勾起他的回憶。
新婚夜,他為妻子掛上家傳的玲瓏玦,言明世世代代傳媳或傳女,所以他一點也不陌生。
愛上同是男子的奇佬非他意料之中,向來他只鍾情於女子,誰知緣份來得令人措手不及,那份生死相許的愛戀彷彿從遠古傳來,叫他放不開手。
妻子的體諒也是走得無後顧之憂的原因之一,他知道這一走,家族中的責難必落於她身上,怪她留不住丈夫的心。
此後他斷斷續續接獲妻子的來信,得知他的叛走已被族中恥辱,不僅剔除了「可」字輩的名諱,並明令不許任何人再提及與他有關的事情,就當他從未存活於世。
一個禁忌的他怎好向曾孫女坦承,搞不好她連聽都沒聽過,何必造成她的困擾。
「你真是我的曾祖父?!」
「不是。」他急於否認。
「曾奶奶說你是一個好男人,忠於所愛,勇於追求。」他,老了。
怪佬眼眶一酸的低喃。「文娘還記得我,她還好吧!」
她也是一個好女人,可惜遇到他這個負心漢,負了她一生青春。
「曾奶奶在我七歲那年仙逝了,她走得很安詳。」享年八十,壽終正寢。
「那個傻女人應該改嫁,守個貞節牌坊有何用。」他出走前一再告訴她要改嫁,可是……唉!她就是驢脾氣。
「『你讓我看到人間最純淨無私的愛,此生已無憾』。這是曾奶奶死前托我帶給你的話,她相信我一定會遇見你。」果真不假。
或許冥冥之中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在庇佑吧!
「她就是笨,不懂得為自己著想。」今生唯一的愧疚便是妻子文娘。
抽著鼻音的怪佬揉揉塞住的鼻子,惹得一旁的宋憐星訕笑不已。
「感情太豐富了吧!老怪物,可別眼淚和鼻涕一起來,我的絹帕不借你。」受不了!一大把年紀還悲春秋。
「你給我閉嘴,乖乖地護送我曾孫女回堡,不准有異議。」敢扯他老人家的後腿,太不像話。
「土匪呀!哪有媒人包生兒子的,根本是強人所難。」宋憐星不快地據理力爭。
幹麼救人嘛!淹死算了。
「哼!誰教你多事要把腳沾濕,順便洗個澡理所當然。」怪佬一副捨你其誰的態度。
「說得多悅耳動聽,你去對一群雪地裡飢餓的狼喊話,或許它們會賺你的肉太干啃不動呢!」
誰說腳濕了一定就得要換衣,泡水不成嗎?
「沒得選擇,你要不去做,我廢了你苦學多年的武功。」他只是空口嚇嚇她,不致付諸行動。
「老奸巨猾,我要學你那招擒龍十八式。」她可不好打發。
奇佬眼微瞠。「那是男子招式,你學來傷身。」不是不教,而是她不適合練。
「給我秘秘岌,我找人練總成吧!」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怪佬猶豫著。「你可別糟蹋我的獨創武學,它的威力所向無敵,你可以考慮學其他招式,像男兒的絞紗神功啦……」
「順便洗澡之際還能揪出慕後主使者,夠划算吧!」宋憐星賊賊的一挑眉,加把勁地慫恿。
「你才是趁火打劫的土匪,你最好看緊我一雙寶貝曾孫。」可惡,小土狼。
想把他的一切撕吞入肚。
「盡量嘍!」她不太認真地煙行一視。
怪佬能怎麼辦,他收的徒弟都不聽話,自有主張的陽奉陰違,不過比起同門辣佬佬的小風旋兒,她們可就伶俐了些,至少惹了禍會自己善了。
教養孩子等於累了一身的債,早還早解脫,煉丹房的丹藥才不會不翼而飛。
「呃!我想我可以自行回日光堡,不需要人護送。」不想煩擾旁人的江柳月謙和的說道。
「收回你的鬼話。」
一老一少兩師徒不約而同地朝她喊話,可見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力有多大,完全改變了宋憐星的個性。
人,有多面性。
在擠壓揉搓中鏈淬出新的一面,那叫……
重生。
☆ ☆ ☆
「停止拉你的裙擺,別再低頭看繡花鞋,你已經踩死了很多螞蟻,不需要再超渡唸經。」
鮮少臉紅的江柳月酡暈了雙頰,忍住不去撩高裙擺的動作,卻無法克制眼睛的視線往下瞄,她走得很細步,生怕踩了裙角又跌了跤。
在她十七年的歲月中,未嘗當過真正的姑娘家,一時不太能習慣綢衣羅裙。
當初她出生時,接生婆因趕著回去接生媳婦的孩子,一時眼花看錯她的性別,從此叫她翻不了身。
並不是娘親因妾室身份想母憑子貴佔一席之位,而是次日來了位得道高僧替她看了相,說她自小多災劫,必須易釵為男子方能避禍。
得知此事不過三個人,爹、娘和自幼扶養她成人的奶娘,連兄長及近身的丫環和護衛都不曉她真實性別。
可是一遇到不講禮法的師站婆——宋憐星,她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換上女裝。
以往走在路上注視的目光大都是女子的愛慕,如今一道道熾熱的光芒來自平日商務往來的男人,她不自在到極點,多次要求換回男裝只換來憤怒的一瞪,好像她只會找麻煩似的。
「喲!多標緻的一對俏姐兒,要不要跟爺兒回府當個小妾呀!」
「好呀!等你娘懷了哪吒三太子,我會上門討個紅蛋吃。」三年六個月後再說。
「臭婊子,你……啊——」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婊子是你家祖奶奶的禁忌。」她以前就是那一行的佼佼者。
諸如此類的調戲不勝枚舉,不耐煩的宋憐星一貫回禮皆是扭斷胳臂,小懲好色之徒。
牡丹妖女的稱謂便是由此而來。
不留情。
「會不會太狠了一點,他的手接不接得回去?」衍自兄長的仁心,江柳月不免有渡世之心。
「豆腐腦子裝屎尿呀!等你做了他的小妾,我包準你連哭都哭不出來。」男人哪!她看多了。
表面道貌岸然,骨子裡蛆蟲一大堆,一個勁地暗自使壞,摺扇一揚是君子,沒人瞧見便是小人心腸。
「他不過是口頭上調戲,何必太過嚴厲。」她一向秉持著以和為貴的道理。
天真!「沒被強姦過是吧!要不要我叫他來試試。」
人性是醜惡不堪。
大為震驚的江柳月絆了一下跌在路旁,行人紛紛趨前一探,唯獨宋憐星無動於衷地瞧著她雙膝擦破皮,染紅了裙布。
「沒事就快給我起來別裝死,少丟我的臉行不行?」她呼熱地以絲帕煽頸,不雅地扯開衣襟。
路人一致對她的言行嗤之以鼻,此起彼落的抨擊聲似潮水般湧來,她冷冷一笑以迴旋刀削落一戶人家的木頭樑柱。
「誰的腦袋比刀硬就靠近些,我保證你們有說不完的話。」下地府去跟閻王老爺告狀。
眾人一驚的四分五散,遙遙地站開不敢多置一言。
「師姑婆,你這樣會嚇壞百姓的。」拍掉泥屑的江柳月一徑的告誡著。
「我喜歡人家怕我,表示我能橫行無阻。」既然要壞就壞到底。
「這樣你會有朋友嗎?」
宋憐星嫵媚的一笑。「我不需要朋友,我只要仇人。」
寧可被仇人殺死於溝渠間,也不願死於朋友笑臉下的利刃。
朋友,有時也會是最殘忍的敵人,往往在人最不注意的一刻,狠狠的一刀插入胸中,然後狀若無事地說句:對不起。
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這是保護自己最好的辦法。
「師姑婆,你的想法太偏激了,我不贊成。」人不該獨存於世。
宋憐星往她頭頂一拍。「教訓長輩是你該有的行為嗎?」
「我……」江柳月當場啞語。
即使師姑婆大她五歲而已,但在輩份上仍為尊長,她不該出言頂撞,即使明知是錯誤。
「瞧你,一個禮字就為難了,一點都不像任意妄為的老怪物。」注定要一輩子低頭。
「我聽過不少關於天山二佬的傳聞,你怎麼會拜在曾爺爺門下?」行蹤跪異,作為邪佞。
「我被騙了。」她說得咬牙切齒,很不甘願。
良心,良心,瞧她為一時的良心作祟付出多少代價,所以好人做不得,她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人性本惡,人性本惡哪!
「嗄?!」
「嗄什麼,沒想到我也有傻的一次是不是?想當初……」咦!這丫頭在發什麼愣?
順著江柳月泛紅的眼眶一瞧,閒來無事的宋憐星冶艷地掀起風情的長睫,定神斜瞄客棧外一抹粗擴身影,那凌亂的短髭真是狼狽。
這男人的眼神十分精犀,只是此刻看來有幾分頹喪,兩腳似乎……
「他是天生跛子嗎?」
經她一講,江柳月才注視到他的腳。「為什麼會一跛一跛?他以前不是這樣。」
「你的愛人?!」都快哭了,可憐哦!
「不……不是,他是我的護衛。」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戀慕,可惜隱藏得不夠仔細。
口是心非,明明愛得要死卻不肯承認。「你曾爺爺比你坦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