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流言在宮中傳來覆去,十幾種版本都荒誕地令人氣憤,使得向來備受聖恩驕寵的公主不問原由地棄宮而出,直想找人訴訴苦。
可是,蝶希剛受孕身子不適,根本無法和她好好交談,每每坐不到一刻時辰就吐得七葷八素,看得她也好想跟著吐,不等棣樊翻臉瞪人就溜了。
生育過後的銀舞身子虛不耐應客,沒有人情講的鋆鋒貝勒乾脆閉門謝客,連公主都不見。
而傻大姐夢雲隨海願貝勒上船去,三個月內是回不了家的,所以去了也沒用。
一籌莫展的瑞敏只得苦著一張嬌容上恪恭郡王府求助,誰知這對侯鳥夫妻竟又下江南去懲奸除惡,撲了個空的嬌嬌女只好以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早晚要等到智慧過人的男姐姐,煒烈貝勒最愛的少福晉。
「你在偷罵本宮。」
冷地一僵的巴圖暗自叫苦。「公主,老奴年歲大了,禁不起嚇。」
「你少唬弄本宮,瞧你氣色紅潤地猛歎氣,分明是心中有鬼。」端敏無理的說道。
「老奴是染了風寒才直咳氣,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他刻意地咳了兩聲。
她掩著鼻避了避,「成了,本宮是刁橫些,不致因你主子不在而遷怒砍你頭。」
是嗎?他不安地撫撫尚在的後腦勺。「公主不打算回宮?」
「回宮幹什麼,無聊得要命。」她才不要當和親公主嫁至蠻邦。
「皇上不是已命太監總管傳召公主,若是抗旨會觸怒龍顏?」他好聲地一旁相勸。
「皇阿瑪已經不疼本宮了,本宮才不要回去承歡膝下。」她說得眼眶有點泛紅。
人家說帝王無情,最疼寵的龍女又如何?還不是成為政治籌碼。
「你誤會皇上了,皇上是為公主找個額駙來疼寵,多個人來照顧你的一生。」巴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違心話。
「本宮身邊的人還少嗎?根本是皇阿瑪不知聽信哪位妃子的枕畔軟語,想要本宮遠離才是。」
端敏愈想愈覺得所料甚是,在宮內的皇子皇女中就數她最得寵,眼紅的嬪妃們為了自己不受寵的兒女而耍心機,認為她一出閣後,自己的兒女必能重獲皇阿瑪的注意,博取歡心。是廣慈宮的寧貴妃?還是昭陽殿的賢妃?
或者是才剛誕下皇兒的襄嬪呢?
「要是二皇兄能沒瘋就好了,他一定會挺身相護。」她想來臉色不禁黯沉了幾分。
巴圖很想回她一句:二阿哥沒瘋,只是礙於局勢不得說破。
現今朝野都當二阿哥真瘋了,史官大筆一揮全記錄在史書中,除了少數幾位親近好友及皇上知情外,旁人不得而知他是故意裝瘋以逃避太子之責。
如今娶了單純、天真的小王妃!兩人快活地遊遍三川五嶽,都快要樂不思蜀地忘了皇上的密令。
「公主,二阿哥鴻福齊天,必能否極泰來。」伶利的侍女白金兒在一側安撫著。
端敏輕慨地摸著隨身長鞭。「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等二皇兄痊癒,本宮大概已是好幾個娃兒的母后。」
多驚心的畫面,她打了個冷顫吸吸鼻子。
「公主,你別傷心嘛!總會想出個好法子逃婚。」不過南蠻是遠了些。
「逃婚!?」她的眼底一亮。
巴圖和白金兒立即有不好的預感,趕緊一人一句地沖淡一時失言。
「貴為皇室宗女不可做出有辱祖宗顏面之事。」
「公主,凡事別意氣用事。」
「要行得端儀呀!公主。」
「皇上肯定會氣得直捻龍鬚……」
端敏的耳中可裝不進這些諫言,一心要逃避皇阿瑪的指婚。
心想只要尚未正式頒令,她下江南玩個一年半載再回宮,等不及回國的南蠻太子必會放棄她,另選其他宗室之女和親,到時就可大大方方地入宮請安。
想至此,她的眉眼全笑彎了。
「公主,不可呀!」
她一嗔地用鞭身輕頂白金兒。「到底誰是主子,真多話。」
「呃!公主,你要逃婚請先回宮,別連累恪恭郡王。」巴圖覺得頭大。
「哼!男姐姐怎會有你這等貪生怕死的奴才,簡直壞了月剎之名。」
「我的祖奶奶好心點,月剎已『死』,別讓她再從墳墓裡跳出來。」他嚇得四下張望,怕多事人傳了出去。
端敏收斂的嘟著小嘴。「本宮一時沒記性嘛!」
他能怎麼回應,公主是千金之軀,總不能打罵一頓要她學點教訓吧!
「你在替本宮歎什麼氣?」她又不會出賣男姐姐。
「公主聽錯了,老奴鼻子塞住了,用嘴巴呼氣。」遇上個被寵壞的鳳女,他只有暗自歎息。和孝公主本性並不壞,在一群爾虞我詐的皇子鳳女中算是單純可人,未沾染上太多宮廷驕縱之氣,不懂防人和算計,是後官中的惟一清流。
但她畢竟身處皇室,在受盡眾人寵愛和呵護的情況下,難免有些貴氣,不太能理解人情世故,以為天下是愛新覺羅氏所有,平民百姓自然都該是順服她的僕從。
雖然她曾幾回偷偷出宮,但也僅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逛逛而已,鮮少能出得了城門。
惟獨一次逃過守城將士的眼目,就是救了和碩公主那回,讓夢雪得以嫁給她心愛的海協貝勒。
一道模糊的男子身影浮上端敏腦海……
「白金兒,你還記得那個不甩本宮的臭高人嗎!」
白金兒側著頭一想。「公主,那次是呼苗兒陪你出宮,奴婢不識。」她還記得當時自己被留在宮中當替身掩人耳目。
不過呼苗兒有提起過此事,還氣呼呼地說那高人太蔑視人了,竟敢瞧不起當朝鳳女,惹得公主氣憤地直跺腳,清麗的小臉蛋全皺成一團。
「這回你要不要隨本宮去見識見識?」端敏的眼中洋溢興奮之光。
「見……見識!?」白金兒吶吶地瞄向直搖頭的巴圖總管。
「咱們來學端儀郡主仗劍江湖行,玩個痛快再回宮。」俠女耶!真威風。
她已經可以想見受萬人尊崇的盛況。人人皆用傾慕的目光來讚揚她的仁義之風,走在街上多神氣。
「可是公主你不會劍術呀!」她的人頭……嗚!快要不保了。
端敏得意地揚揚手中物。「本宮有長鞭。」
「嘎!?」鞭長能救命嗎?
「白金兒,你那是什麼表情,質疑本宮的能力?」她的本事可是皇阿瑪親自傳授的。
從小皇阿瑪就培養她騎馬、射箭、彎弓,還隨著皇阿瑪人上林苑校獵、射鹿,甚至拉弓落鷗,獲得勇士才有的翎毛賞賜,這是少有的尊榮。
「江湖多險惡,公主要三思呀!」巴圖就怕她任性不知凶險。
「男姐姐還不是孤身闖蕩江湖多年,沒道理本宮就不行。」她賭氣的說道。「因為她是智勇雙全的女諸葛,而你……咳!咳!公主是金枝玉葉的千金女。」不可同語而言。
端敏是何等聰穎,豈會聽不出他的隱喻。
「本宮是及不上月……端儀郡主的萬分之一,用不著你來提醒。」垂頭喪氣可不代表她已打消原意。
「老奴沒有別的意思,敝家主子天生勞碌命該勞動,不若公主這般嬌貴玉質。」
「玉質!?」她不悅的一視。「你指本宮太脆弱,禁不住一絲風雨淬鏈嗎?」
「老奴口拙,望公主恕罪。」唉!好個自視過高的小公主。
「反正已決定了,你進宮和皇阿瑪說一聲,本宮去出遊江南。」她一臉興致勃勃的模樣。
「老……老奴進宮……皇……」
嚇得不輕的巴圖語無倫次地顫著唇瓣,他不過是個王府總管並非達官顯要,哪敢輕易入宮面聖?
瞧她說得多輕鬆,要他進宮說一聲,皇宮可不是尋常百姓家,九五之尊的龍顏未見,恐怕他的人頭已先落地,唉!他的一條老命就要毀在小公主的不知天高地厚。
端敏平日深居內宮未有與外界交流的機會,總把皇上皇妃的疼寵視為理所當然,可憐的那一干戰戰兢兢的宮女、太監們提著心伺候,惶然一個不細心惹來殺頭大罪。
單純的保護環境全然無瑕疵,難怪她能在污濁的宮廷爭鬥中猶保一份天真。
澄淨而無垢。
☆ ☆ ☆
守城將士個個瞠大了眼,目送一列送嫁的車隊出城,久久回不了神——
成行的橙衣者吹奏著大悲咒,全身素白的八大轎夫頭披麻布、足踩草鞋,而飛揚的白幡長曳,掛在灰白色的喜轎兩旁。
這……這是喜事還是送葬呀!
隨行的侍從說這是異族風俗。
一群避躲的百姓皆投以古怪一瞥,匆匆擦身而過不敢多瞄一眼。
行約十里餘,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進了破廟暫歇。
一刻鐘後。
身著王府侍衛服飾的男人魚貫走出,臉上是如釋重負的表情,迫不及待地飛縱離開,不願久留,沒人肯屈就那見不得人的小偽裝。
扯下素面頭巾,手挽著老太監的瑞敏彷彿出籠的白眉鳥,安靜不下來地一臉雀躍之色。
早已淨身的巴圖則猛搓滑淨的下顎,實在想不透自己為何會被說服參與這個荒謬的行動,甚至命令府中侍衛喬裝掩飾她的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