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你愛喝榮莉花茶,玫瑰的香味太濃。"她故意轉開這個話題。
白向倫不許她逃避的切入,"如果可以,我想吃掉茉莉。"
這是真心語。
那年二十歲,他還是法律系的學生,利用暑假的空檔跟在身為檢察官的父親身邊陪同法醫驗屍,第一件遇上的驗屍案件便是她父親。
當時她兩眼無神地死命抓緊一位沉靜的少女,紅腫的眼眶滴不出淚,唇瓣失去血色只剩一片慘白。
她嚇壞了.
就是那一抹憐惜種下了情根,他幾乎移不開視線想推開那位全心護著她的少女,用自己結實的臂膀緊緊鎖住她,不讓外面的風雨傷她一絲一毫。在她守靈那幾日,他總是找齊了各種可笑的借口去親近她,只可惜她的心只信任那個寸步不離的少女。
喪禮過後,她隨那位少女回到學校成為高一新生,他以為這將是一段無疾而終的心動而已。
誰知老天待他不薄,借由雙方父母的聯姻,又將她送回他身邊。
因此,他知道那一臉正氣的少女叫黎紫苑,是白茉莉最好的朋友,並在往後少得可憐的相聚認識她其他三位好友————熱情的玫瑰,淡雅的香薊,恬靜的水蓮花。
"呵呵呵!你當真了?小心搓紅的指頭我會心疼。"白向倫握住她泛紅、顫動的手。
白茉莉微微一駭,強裝鎮靜要抽回手。"大哥,你在開車。"
"你是在怕我還是怕你自己?"他等得太久了,不想因某人的歸國而放手。
"你明知道我有畏男症,何必……為難我。"泫淚欲滴的白茉莉抿著唇調開頭。
她兩者皆怕。
怕他的親近、怕自己的污穢、怕會無能為力的愛上他,她的兩手沾了洗不掉的血腥呀!
"傻丫頭,那是心理作用。"白向倫用食指輕劃她的手背。"你可以畏懼所有的男人,但不包括我。"
"你不是男人嗎?"她委屈的嘟著嘴,像個被寵壞的孩子。
"你忘了,我是大哥。"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吻遍這朵小白花。
可是他不想前功盡棄,把她嚇得縮卷花蕾不再吐香。
"大哥也是男人,我不認為有什麼差別。"白茉莉用力地縮手未果,反被他懲罰性的咬咬指頭。
見她眼神一瑟,白向倫有說不出的心疼。"我真的不如紫苑嗎?不值得你將心事捨之?"
"紫苑。"一聽好友的名字,白茉莉的神情倏然發亮。"她回國了。"
"我知道。"他很不是滋味的承認,嫉妒一個女人。
"她有一對好可愛的雙胞胎兒女,蜜兒機伶、可人,泛兒活潑、好動。"簡直是一對生了黑翼的天使,叫人又愛又提防。
"別人的孩子贊多無益,不如自己生一個。"那對惡魔的破壞力他見識過。
停留在台灣不到十天光景,豐功偉業足以改寫台北歷史,一師恐怖份子都得甘敗下風,俯首稱老大。
自己生……她臉色微黯。"我這輩子大概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
她愛小孩卻難以無性生殖。
"你有不孕症?"
"大哥。"白茉莉難為情的一喚。
掩住狂妄本性的白向倫捏捏她的手。"你有卵子,我有精子,生個孩子不算困難吧!"
"你……你在瞎扯什麼?"白茉莉燒紅的臉蛋發燙。"我們是兄妹。"
"你打算用這個借口欺騙自己多久?它不是一座堅固的高牆,能不能跨越只在於我肯不肯推倒它。"
面對他的溫柔攻防,她的心有片刻的鬆動。
但是隨之而來的是過去猙獰的回憶,打寒了那一點點的暖意,她覺得自己很骯髒,配不上高貫的他。
"大哥,我們不回家嗎?"
白向倫輕喟一聲放開手。"你又在迴避了。"對她,他有使不上勁的無力感。
"我餓了,大哥,你要帶我去湘園用餐吧?"她是膽小鬼。
"不,我們去月下屋賞月。"白向倫端起無害的笑容順著她。
"月下屋?"
他點點頭,"一間剛開幕的新餐廳,比夜蠍情狂更具特色。"那是情人的天地。
夜蠍情狂是金玫瑰獨資的女同志酒吧。
"噢!"
霓虹燈在街道兩旁閃爍,來往的車燈不斷,透過潔淨的車窗向上眺望,白茉莉看見的不是微亮的星光,而是人間反射的光害。
她意興闌珊,心想一個連自己都抓不住的女人,還敢奢望幸福的到來嗎?
心處一個無解的黑暗空間,她困在裡頭。
閉上眼,白茉莉試圖將苦澀的回憶壓在心底最深處,讓厚重的心真不再翻動,永遠停留在最初的封面。
她是個沒有資格談愛的女人。
傷人吶!
☆ ☆ ☆
"還滿意吧?"
"這……"白茉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果然是喜歡。"白向倫自行下定論。她眼怔口愕地任由他牽著她走過一道雲石鋪成的五彩星路,張大的眼徹底迷眩了。
眼前的三樓式建築不像一間餐廳,說它是一幢藝術屋還差不多。
挑高的三樓是半月形的透明天篷,天氣許可時,餐廳主人會開啟天篷讓涼風灌入,直接欣賞天上那一抹淡月微星。
一樓三面皆是落地玻璃窗,裡頭擺設了三、四十張桌子,客人既可仰頭賞月,亦可朝外觀看稀疏的螢火蟲,而另一面則是廚房。
勾月形的楓木扶梯綴著原石平磚宜上十來桌的二樓,四周全是視野無礙的帷幕玻璃,三樓亦是如此。
整幢建築簡直可娩美華裔建築師貝聿銘在法國蓋的金字塔博物館,只是一個以三角形為外觀,一個以圓形取景。
餐廳外面圍了兩排高大木犀,二、三樓外圍牆壁的平台檀滿倒掛式的綠色植物,風情萬種地垂吊玻璃外,使人神清氣爽,如沐春風。
"可以點菜了,劉姥姥的嫡傳子孫。"白向倫好笑地拿起菜單在她眼前一晃。
白茉莉回過神羞澀的一笑。"這裡太美了,我一時看傻了眼。"
等著服務的女侍沒有不耐煩,頭一回到餐廳的客人都會有置身童話森林的恍惚,含笑的開口道:"茉莉妞,你瞧瞧腳底下的世界。"
白茉莉反射性的低下頭一看,錯愕的驚喜幾乎溢滿胸懷。
那是海洋世界的縮影,珊瑚巖和海星,水草滿佈各式熱帶魚類優遊其中,甚至還有軟骨的肛魚張開扇浮游,形成和樂的水中淨土。
一連串的驚歎之餘,她驀然察覺一絲怪異處。
"你剛叫我什麼?"
"茉莉姐。"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更詫然,用懷疑的目光質詢淺笑的白向倫。
年輕的女侍活潑的笑道:"你不認識我了?茉莉妞,我是你輔導過的小茹,簡玉茹啦!"
"小茹?"白榮莉用心的想了一下,接著捂著胸口瞪目問:"你是老用辣椒水澆傷口自虐的小茹?!"
"哎呀!茉莉姐,你的記憶未免太好了,五年前的事幹麼還記著。"簡玉茹懊惱的拍拍前額。
她年紀小時不懂事,學人家說愁搞新潮,弄得全身傷痕纍纍,讓年輕的身體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記。
"你真的是……小茹?"白茉莉用無法置信的口吻一再問道。
"是啦、是啦!就是我,變太漂亮了是不是?"簡玉茹毫不羞怯的旋了一圈。
她尚處在驚訝中,"嗯!我都快認不出是你。"真是女大十八變。
"當然,因為我重生了嘛!"她驕傲的挺起胸膛,不見往日的淒楚。
白茉莉突兀的輕笑,"要是你不主動打聲招呼,我真瞧不出你的成長。"
五年前那個縮在垃圾桶旁邊發抖的小女孩,身上是一條條籐條鞭過的痕跡,手握著發霉的麵包啃食,她紅了眼眶帶回當時服務的社會局。
後來她才知道看起來七、八歲的女孩已經十二歲了,被狠心的父親以二十萬代價賣給私娟寮,當了一年的雞妓,在一位好心的恩客幫助下逃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長達兩年的流浪,有一餐沒一餐地在街頭混日子,被街上小流氓當成消遣品,三不五時以棍棒或籐條鞭打。
因此,她消極的等死,但又敵不過本能的求生慾望,所以撿攤販丟棄的小辣椒敲碎溶於水,不斷淋在冒血的傷口,讓疼痛提醒她還活著的事實。
"茉莉姐,你可別太感動囑!我怕死了你的眼淚。"簡玉茹打趣的說道。
抽抽微酸的鼻,白茉莉不好意思地把眼淚眨回去。
白向倫不捨地用指腹抹去她眼角不慎滑出的一抹濕意。
"瞧你,像個孩子似的愛哭。"
"我才沒……有哭。"白茉莉小聲的抗議。
他故作紳士的配合。"對不起,是我看錯了,你只是感冒了。"所以眼紅、鼻紅。
"討厭啦!你取笑我。"白茉莉難得有些撇嬌的羞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