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不眠不休,他的一生已奉獻給蝴蝶,眼中再無旁人,忽視家中有人倚門等待,淚濕孤枕。
人言癡心,心在哪裡?她有一對全天下最癡情的父母,卻也是最可憐的父母,因為他們愛的對象不是彼此,錯牽了姻緣。
「月曇,你不瞭解蝴蝶的美。」江莽指的是一館繽紛的蝴蝶。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蝴蝶讓我失去父親。」她說的是人。
「你……」他不願多費口舌。「衛先生,你見笑了。」
衛森指指加大框的一隻綵帶鳶尾蝶。「你見過比它大的蝴蝶嗎?大概有初生嬰兒的三分之二身長,寬達半公尺。
「這是本館最大的蝴蝶,我想世上找不到第二隻。」那是早夭的鳶尾蝶精,修行七十年了。
「我的意思是……」模模糊糊的印象衝過記憶關卡,衛森脫口而出地說:「人般大小的七彩蝴蝶。」
江莽猛地一驚,推推鼻樑上的棕框眼鏡。「你真愛說笑,天下哪有那麼大的蝴蝶。」
「蝴蝶谷裡不就有……」
「月曇!」他輕斥一聲,瞄了她一眼,「抱歉,小女很久沒到山上來,有些事記錯了。」
覺得被輕忽的江月曇眼神一黯,將視線調往一隻隻垂掛在藍色天花板的模型蝴蝶。
在他的心目中,蝴蝶永遠是最重要。
「我聽說此處有座山谷滿是蝴蝶,莫非是令嬡口中的蝴蝶谷?」衛森迂迴地試探。
「是有座蝴蝶谷,不過它不出售。」江莽一口氣就表明態度。
熟悉感似乎在呼喚潛意識的影像。「賣不賣是一回事,裡面當真住了一位仙子?」
「這……呃,道聽途說,道聽途說,是故友買來養老用。」此話半真半假。
胡蝶收養了一位人類小孩妙舞,為了使她能適應群體生活,她常常出谷安排妙舞去接觸人群,並依正規人類的方式上學及交友。
胡蝶有張不老的容顏,實際上她的年歲無人能及,說是養老並不為過。
「你的故友很美?」衛森有些吃味的問。
江莽神情一柔。「她的美麗令日月失色,世間已無此佳麗。」
「能否引見?」一股蠢動在他體內滋生。
「她不會賣山谷,你白費心思了。」江莽的排拒很明顯,口吻略微不快。
「江館主誤解了,我只是想瞧瞧傳說中的佳人罷了。」此刻的衛森不是汲汲於功利的商人,而是像初次戀愛的少男請求見心上人一面。
「相見不如不見,你的市儈氣息太濃,會污了山谷中的靈秀。」江莽對他有莫名的敵意。
「爸,請尊重我的老闆,而且蝶姨見不見他非你權利範圍所能決定。」發間已有銀絲,他還在爭什麼?君老發成霜,奴家似朝陽,切切尋情骨成灰,空如影。
他在強求,夢猶不醒。江月曇說不出是心酸或是可笑,這是她的父親啊。
「月曇,見時胳臂肘向外彎。」
「在你醉心蝴蝶時。」兩父女各有私心地互視,滿館的蝴蝶魂魄停翅俯望,靜得衛森不得不清清喉嚨出聲。
「你們父女有何心結請私下解決,我是誠意來拜託山谷主人。」
「我說過她不見外客,你的員工沒回報你嗎?」江莽就是瞧他不順眼。
「一群庸碌之材,我相信她會樂意接見我。」如果她是夢中瞳眸的主人。
江莽冷嗤的斜眼眄視。「年輕人真愛說大話,難怪是衛氏企業的總裁。」
「為什麼刻意排斥我,因為我比你出色,危及你一方小小的私慾?」衛森一針見血地打擊他。
「你……未免太狂了,有本事自己去闖霧屏。」惱羞成怒的江莽臉色發紅,氣得扭頭就走。
被拋下的兩人微微一怔,苦笑自己的不受重視。
「江助理,你應該知曉進出蝴蝶谷的路吧?」以她館主女兒的身份該是清楚。
江月曇憂鬱地撫著冰涼的玻璃鏡面。「小時候是由大人牽著入谷,早已不復記憶。」
「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很模糊。」小孩子愛玩,哪會記那些。
衛森歎了一口氣,不捨的望望一館栩栩如生的蝴蝶,進寶山豈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一抹堅持的眸光在他眼底流轉,那是不肯罷手。
「我們去試試看,賭萬分之一。」只要有機會就不放棄。衛氏名言。
「你……」她微愕了一會。隨即領悟。「總裁,你中了蝴蝶的魔咒。」
「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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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濃得像白色的棉花糖。
短短幾分鐘,朗朗晴空忽地不見,一進入谷外的密林,不知從何衍生的白霧席捲而來,讓人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恍如霧中的睜眼瞎子,一步步地摸索。
無風,霧卻是帶著冷意,故意刁難前行的兩人。
衛森是為了尋夢中佳人而來,而江月曇也是有私心,她想見心中的那個人。
互在手腕以繩聯結避免一人在霧中迷失,他們比別人多了一顆以戀為名的心,穩定地踏出每一步,雖慢但方向不變,直朝蝴蝶谷。
或許是運氣吧!霧裡突然有個淡淡的風味,輕輕地吹呀吹,把霧吹淡了。隱約可以目視遠處一小片綠色,陣陣花香隨著腳步的靠近愈來愈濃,三兩隻離群的蝴蝶在他們頭頂徘徊,十分好奇兩人的進入。
視野變清了,樹木遮不住滿谷的野花,令人無法計數的蝴蝶回舞在半空中,和地面上的花朵相互映襯。
「天呀!真壯觀的美。」衛森被眼前美景震住了。
這是台灣嗎?看遍全世界的絢麗風光,畫一般的人間仙境竟然存在於一方小天地,綠點綴著奼紫嫣紅,一湖綠水輕漾在谷底吟唱。
風一拂越,甜濃的香味勾人涎液一噎,真想拈起一片花瓣放在中細嘗,化成蝴蝶飛舞甜蜜中。
咦!那是什麼?衛森眼尖地瞧見白鈴花處躺著一位人形女子,黑亮如瀑的長髮遮住了臉,起伏的玉胸似在假寐中,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往前跨,手腕間的繩結自然脫落。
頹皮的風小弟吹開覆面髮絲,冷抽一口氣的聲音大過怦然而動的心跳聲,他懷疑地放輕足音,怕驚擾睡眠中的仙子,躡足地坐在她身側。
眉彎似月,不濃不淡地傾訴柔情,烏翹的長睫毛安靜地覆蓋困極的眼,鼻息微溫,朱唇未點而紅的吐露芬芳。
藕白的肌膚微泛小麥色,光嫩的細腮可見淡淡暈霞,讓人忍不住想佔為己有。
陽光薄弱無力,照在皮膚上有輕微涼意,不似山谷外毒辣,似要脫人一層皮,難怪她敢安適地睡在花叢中,不畏烈日。瞧得出神的衛森忘了自我,古銅色的大掌不聽使喚她撫上那張妍容,指腹傳的觸感柔得似要融化他的心,一抹迷戀淹上他的眼。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時間慢慢流逝。
滿漲的心湖溢出絲絲情縷,蔓延到週身,向四肢擴散,由指尖迸射四方。
是貪是婪,是卑瑣的蠻橫。
他要她。
源自剎那的心動,他知道這是令人歌詠的愛情。
無形的魔索綁住了他的心。
「你是誰?」清脆縹緲的女聲先起,那雙動人的瀅瀅水眸隨即掀開。
「是你,我夢中的仙子。」激動不已的衛森有片刻的哽咽。
胡蝶輕笑地抬起玉手撫摸他的臉。「我認識你嗎?小朋友。」
「小朋友?」衛森眉頭一皺,表現出強烈不滿。
「迷路了?」
「不是。」
「別愛上我,學聰明些。」她已欠下太多的情債,難以償還。
「你的警告來得太遲,我已經愛上了。」他握住她的纖手放在唇上一吻。
她一震,笑容變薄了。「蝴蝶是自由的舞者,不受任何約束。」是他嗎?她的千年情劫。
胡蝶抽不回自己的手,緊緊被握在他的掌心,她可以輕易施法擺脫,只是她向來不在人前展露力量,所以放棄了與之抗衡。
「我會為你建一座花園,任由你成為唯一的蝶後。」只為她。
「蠢話。」她微笑地搖搖頭。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他有些生氣。
她收起笑意地扯扯白鈴花。「我們相差太多了。」
「我不在乎。」
「人的心有多重顏色,你在看人,人在看你,始終看不清真正的色彩。」世俗的眼光足以逼瘋一個軟弱的人。
人,永遠學不會放下。
在人類的世界生活了一段時間,她有人的思維和情緒,懂得物種不同的相處方式,並融入其中。
說她沒和人類談過情愛是太牽強,細數千年歲月以來,她總是在愛情關口縮回了手,怕見愛人逐漸衰老而死去,她卻仍能翩然為蝶。
守著孤寂的日子太痛苦,所以她選擇不去愛。
「我只看你,其他人的心碎成千片也與我無關。」衛森霸道地望著她,幾乎要吻上她的唇。
他渴望得要命。
「自私鬼,你會下十八層地獄喔!」胡蝶開玩笑地朝他晃晃食指。
「為了你,我甘願。」他得寸進尺地撫上她柔艷小口。
不乖。
「你在輕薄我。」
「不,我在寵你。」他的眼中閃著濃濃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