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怕人家不知我的『惡行』,非大肆渲染不可?」挑起恐懼是她的專長。
他在揚州城中的名聲是眾所皆知的無情,鮮少有人不被他凌厲的眼神震住,他喜歡看人們畏懼他的神色,因為他討厭旁人藉故攀附富貴而靠近他。
尤其是一些不知廉恥的女子,妄想嫁入追雲山莊當主母,總是用盡心機接近他,令他煩不勝煩,只有用冷得凍人的寒霜才嚇走一干投機女子。
在商場上講究是手段和誠信,沒人敢欺騙他,因為他渾身散發冷冽氣息,談起生意十分受用。
人,敬畏強權者。
「我看他們比你更瞭解忘恩負義的意義,一轉頭就將你開倉賑災的善風義舉給抹煞。」
早知道就別多此一舉,讓他們餓死算了。季小奴覺得很羞愧,浪費腦力去幫自己做蝕本不利己的蠢事。
「小奴,乖,別為這些微不足道的螻民氣壞身子。」他順勢攬住她的腰。
一個賣豆腐腦的小販來不及低頭,看到他臉上淡淡笑意,嚇得鬆掉手中的木勺往後一跌。
「不是叫你別笑嗎?你看又闖禍了吧!」她走到小攤子一吆。「賣豆腐的,來三碗豆腐腦。」
小販急匆匆地從地上爬起。「姑……姑娘要吃豆……豆腐腦。」他小心地瞄著高大身影。
「廢話,我的豆腐腦要加花生和紅豆。」她拉拉恩天隨。「你呢!要不要加點料。」
「呃!不用。」他有說要吃嗎?自作主張的小霸道家。
她轉向身後的丫環。「菊兒,想加什麼自己開口,吃不夠再叫一碗。」
「我不……」接到莊主施壓的眼神,菊兒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和小姐一樣就可以了。」
天曉得她最討厭吃軟不滑溜的豆腐腦,但是莊主想討小姐歡心,她這小小丫環也只好嚥下噁心捨命相陪。
反正連莊主那麼酷的男人都站在小姐身邊吃豆腐腦,多她一個來丟臉也差不到哪去。
吃吧!死不了人,頂多三天不看豆腐。
「聽到沒?老闆,要抓很多的花生和紅豆喔!」嗯!原來大家跟她一樣喜歡吃豆腐腦。
季小奴不理會兩人百般無奈的表情,催促小販的手腳快一點,當人家和她一般嗜吃。
「姑……姑娘,你的豆腐……豆腐腦好了。」小販顫著音舀滿一大碗豆腐腦和佐料。
「你別口吃嘛!難不成我的豆腐腦是滲了毒,吃了會要人命?」接過碗,她順便消遣膽怯的小販兩句。
「小奴,吃你的豆腐腦,不要和人閒聊。」他不許男人和她太親近,小販也不成。
說他嫉妒也好,佔有慾強也成,她是他一個人的,他不會去理會旁人若有所思的眼光。
她白了他一眼。「你很囉唆耶!吃你的豆腐腦。」她調皮的從小販木碗內舀一大匙花生淋在他的豆腐腦上。
「小奴,你……」真是孩子氣。
三個人當中,只有季小奴一個人吃得不亦樂乎,其他兩人則是勉強吞嚥,直接用倒入不咀嚼的方式讓碗底見空。
他們寫意的談笑神色,令遠觀的百姓鬆了戒心,大歎不可思議,那麼陰沉的男人也有隨和待人的一面,因此排斥感及畏懼心相對減少,不用避他們如蛇蠍。
只是習慣難改,當他們在攤子前徘徊,還是有一絲顫意,尤其是和那位出塵美女靠太近的男人,往往被灼熱的陰狠目光瞪到發寒。
「小奴,走慢些,那邊有核桃販子。」他用下顎指指酒樓旁的老婦。
「噢!那還等什麼?」
一溜煙,人就鑽到老婦攤子前,完全沒有女孩子家的矜持,恩天隨只好慢慢踱到她身側,認命地掏銀子付帳,菊兒則負責拿一大袋核桃果。
才一付完帳回頭,就聽見她和人擦撞的哎呀聲。
「哪個不長眼睛的賤婆娘給老子……喲!多標緻的小美人,哥哥我香一口。」
王二一口大板牙,色迷迷地涎著口水,兩隻賊手撩呀撩地要撫上季小奴的俏顏,還來不及出手的她惱怒地瞪著先她一步的大掌。
「哎……哎喲!放……放手,你知不知道我是……是誰?」疼得貓哭鬼叫的王二唉唉喊叫。
「你又知道我是誰?」飽含殺氣的嗓音一揚,令人寒毛直豎。
恩天隨輕輕一推,王二的身子像球一般飛出去,他猶不知死活地吐了口血,仗著強硬靠山對他口出狂言。
色字頭上一把刀,為了多搶個美人兒,當個牡丹花下的風流鬼也在所不惜。
「好大膽呀!連知府的大舅子都敢動,你不要命了。」王二從手下腰際抽出一把刀撲向恩天隨。
可惜他的三腳貓功夫很快被制伏,而他的刀法似乎勾起恩天隨多年前的記憶,很模糊卻又有一點似曾相識。
「天隨哥哥,人家是知府的大舅子耶!所謂民不與官鬥,咱們可得罪不起。」
受制於人的王二沒有悔改之心,在聽到小美人的聲音時囂張的嗓門大扯。
「快把老子放了,不然有你好受的。」
愛玩的季小奴拉拉恩天隨的手。「天隨哥哥,人家好怕,你快放了他。」
恩天隨很無力的看著假哭的她,不在乎她趁外人不注意時用銀針戳他的合谷穴,苦笑地配合她的演技放人。
「哼!知道怕了吧!」王二揉揉手腕,色心大起。「這小娘子大爺喜歡,跟我回去當爺兒的九姨娘,那對奶子摸起來一定很帶勁。」
話未歇,一道凌厲掌氣襲來。
這次他不只吐血,在場的人都很清楚地聽到骨裂的聲響,他的手下顧不得先前搶來的姑娘,趕緊上前攙扶。
「你……你報上名來,我們知府大人一定饒不了你。」一名手下抖著音說道。
他凶狠地迸出厲氣。「追雲山莊,恩天隨。」
恩天隨十分暴怒,恨不得一掌劈了他,但顧及和知府大人的姻親關係,而且母親又十分疼愛任家表妹,所以才留他一息尚存。
「恩……恩天隨?!」王二的語氣中流露出詭異的駭色。「快……快扶我回去。」
望著王二匆促離去的背影,恩天隨似有所悟,王二的眼神裡怕的不是追雲山莊的恩天隨,而是更深層的恐懼,像是怕他……尋仇?
乍然眼一沉,心中浮上疑問。
難道王二和當年血案有關。
正在思忖著,一道棗紅色身影驀然在他眼前跪下。
「多謝恩公的搭救,小女子願為奴為婢報答恩公的大恩大德,一生一世伺候你。」
為奴為婢?!又是一名厚顏無恥的女子。「我不缺奴婢,而且我救的不是你。」
「恩公何必推諉,小女子雖出身青樓,但知恩必報的道理還知曉,請恩公接受小女子的報答。」
雪無心是尋芳閣的伶妓,一向賣藝不賣身,一年前在張大爺府上彈琴,一眼看上恩天隨不凡的氣度,從此芳心淪陷。
她不求富貴,不求名份,只想陪在他身邊,為妾為婢都成,私底下她也努力存錢為自己贖身,盼能清白的長伴君側。
人說婊子無情,所以尋芳閣的嬤嬤給她取了個雪無心之名,而她也一直無心周旋在眾恩客中,直到遇見他。
由於恩天隨不是好色之徒,而她又是名伶妓,兩人自那次錯過後便無交集,令她芳心無從寄。
今日王二上尋芳閣強行要擄她回府當八姨娘,在她奮力抵抗未果之下,竟能撥雲見日的為心上人所救。
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悲憫她在妓院所受的苦難,所以她要緊緊捉住上天的恩賜。
「滾開,別擋路。」他想繞過她。
雪無心豈會退怯,不顧一切地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不走,恩公,反正回去早晚也會再被人帶走,小女子寧可跟著恩公。」
一旁的季小奴很不是味道,他是她的私人財產,豈能容人愛抱就抱,所以她決定要買下雪無心。
「我正好缺一個丫環,你就讓她跟我們回莊。」她用恢意的眼神要求著。
「小奴,你又調皮了。」她一開口,他就軟化了。
恩天隨太清楚她的性子,這名寡廉鮮恥的女人要受地獄之火的折磨嘍!
魔仙子季小奴可不是浪得虛名,不然他怎會被她吃得死死的。
一切都是命,要怪就怪她自己太厚顏,挑錯了人。
第五章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泡絞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
欲笑心事,獨語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裝歡,
瞞!瞞!瞞!
擎天樓迴廊的欄干側,有一抹辛勞的影子在擦拭累積塵灰的欄干,擦得手心起了水泡仍不得閒,連欄干接隙都得抹得一乾二淨。
這是第三回清洗欄干,前兩回皆被斥為偷懶未洗淨,小姐還用指尖去摸一下,若是指上留有一絲灰塵就得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