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裡一定是人間仙境!寶春每見一處景物便睜大雙眼,小嘴張到她生平最大極限。
好大喔!
好漂亮喔!
好有錢喔!
她生長的村子是寸草不生的模樣,而這一方天地卻是滿園油綠綠。不知名的花草在此盡情綻放,宛若整個春季停留在這園子裡。
兩人步上湖中心的橋,正值夏季,湖中水蓮齊放,粉淡嬌嫩。
但此時寶春腦中不斷浮現的,卻是在水面下一根根肥嫩的蓮藕。
「那荷葉如果拿來做荷葉飯,阿爹和秋月一定會很高興……」寶春右手不自覺擦擦嘴角,彷彿口中溢滿食物的香氣。
「走快點。」黑衣少年煩躁地再次回頭提醒她,卻發現寶春停在離他十步處的亭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湖另一方的交頸白鵝。
少年暗罵了聲。她當她是來逛大街的嗎?瞧她一副傻笑模樣,看來又是一個沉醉在想像中的花癡女人。
「好肥的白鵝……拿來燉湯的話足夠讓我們喝上一個半月呢。」
這段話飄進少年的耳內,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說出殺風景句子的女人。
「瞧瞧那鵝翅……好好吃……」寶春想到最近一次所吃到的肉就是秋月撿日來的小麻雀,再看著眼前的大肥鵝,口水迅速氾濫。
「姑娘!」少年一把扯過寶春的手臂,「我家主子不喜歡等人!」
「喔。」寶春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視線回到少年身上。沒辦法,窮苦的日子過久了,總是想著如何讓家人吃得飽、穿得暖,方纔那白鵝的毛還可以拿來做衣服保暖呢。
穿過小竹林,兩人步上石階。
「草菇!」寶春搗著嘴輕叫一聲,彷彿看到什麼珍寶似的。
原來沿著石階而上的右側,長滿了七彩的草菇。她蹲下身子仔仔細細地瞧著。
「好漂亮,拿來炒肉絲一定很棒!」她所說的肉絲當然就是方才遇見的大肥鵝羅。
「那是有毒的。」少年再次打破她的幻想,並且冷冷地提醒她,「你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
「對不起。」寶春反省著,急忙跟上少年的腳步,只可惜她的步伐在不久後又靜止不動。
少年不悅的神情表露無遺。明明數十步便可走完的竹林,他們卻花了半刻鐘,只因這個笨女人不斷看著嫩筍傻笑!
少年鐵青著一張臉,終於帶領寶春進到一間房,繚繞在四周的是一陣陣清雅宜人的藥草香氣。他恭敬地朝空無一人的座椅揖身,「爺,人帶到。」
寶春好奇地四處探索,也不明白少年是在和誰交談。
「我等得快發慌。」不滿的聲音從白紗簾後傳來,聽起來相當年輕。
「對不住。」少年沒有多解釋什麼,指示寶春坐在右側的椅子上。
寶春眨眨眼,有絲不安及困惑,但還是順從地坐定位。
沉默半晌,簾後傳來輕哼,「貧血。多吃點補血的食物就好了。」
寶春一頭霧水地看向聲音來源。
「這點小毛病竟然還要跪上三天求藥?天底下的庸醫是全死光啦?!」簾後的聲音咕噥。他是一時無聊才破例放人進來,當然另一個原因是他想見見黑衣少年口中「在門口邊跪邊烤肉的傢伙」。沒想到放進來的人只不過是小小的貧血,難怪他此刻的脾氣有些不滿。「你可以滾了。」
寶春此時終於明白簾後的人在說些什麼,她連忙起身,「神醫,要看病的人不是我,是我妹妹!」她差點衝過去一把掀開紗簾,但被黑衣少年以不悅的眼神制止。
「在外頭跪了兩天的不是你嗎?」簾後聲音輕快地發問。
「是呀。」
「既然跪的是你,當然就是你有求予我羅。」
「嗯,我想求您為我妹妹看診。」
「石板上清清楚楚寫著,誰要醫病就由誰跪,你沒瞧見嗎?」
「我、我不識字……」寶春低下頭小聲囁嚅。
簾後短暫無聲,只聽到指尖輕敲桌沿的細微聲響。
「神醫……」
「我只見守規矩的人,令妹要見我,叫她跪個三天再說。」簾後人影懶懶地揮手,語氣中有明白趕人的意味。
「我妹妹身子很差,沒有辦法跪上三天,請神醫寬容。」寶春輕喊著。
「給我一個寬容的理由。」
「因為你是神醫啊!!」
「不成理由,再來。」簾後的人不滿意,駁回。
「神醫是很……善良的……」寶春拼湊出一個連自己也覺得牽強的爛理由。
「善良?這詞兒倒新鮮。要真善良,我何必讓所有人先跪滿三天,而且跪滿三天才見人,而非救人?」簾後傳來甩扇聲,隱約可見人影悠哉地搖扇。
「呃……我想……因、因為……那個……呃……」寶春越是急著想回答神醫的問題,腦中越是迷糊一片。
「再不說話,我就要送客了。」簾幕後傳來輕柔的威脅聲。
寶春一急,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我聽秋月說,名號裡被冠上『神』字輩的人幾乎都有些癖好,我想您叫人先跪三天是您的怪癖吧?當、當然我不是在指責您或埋怨什麼,只是這種怪癖有點草『管』人命……」
「草菅人命?」數聲大笑讓寶春無地自容。
「我……我說錯了嗎?」早知道就別賣弄她那少得可憐的成語。寶春緊張地絞著裙擺。
笑聲未止,只是轉為輕笑,反問道:「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
寶春點頭如搗蒜。
「好到能為她死?」簾幕後傳來疑惑不已的問話。
「嗯,如果有一天必須到這種地步,我願意。」
「為什麼?」簾幕之後,神醫的雙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寶春臉上的表情。
「因為她是我妹妹呀。」寶春理所當然地回應,毫無遲疑。
此刻她臉上只有一種神態——真確。
這個小姑娘不做假,水亮眸子清靈得讓人能夠輕易讀取她的思想。
沉默取代所有的聲響,半晌,簾後的人突然喚出一個數字。
「十九。」
「咦?」寶春疑惑地抬起頭。十九?這是什麼答覆?
站在她身旁的黑衣少年立刻上前一步,「爺請吩咐。」
「把她妹妹帶進府來。」
原來十九是那個黑衣少年的名字呀。寶春恍然大悟——真是怪人配怪名。
簾後的人影站起身,一柄紙扇撥開白紗,緩緩露出身形。
「人,我就先帶進府來,至於救不救是另一回事。」恍若為了配合慢條斯理的動作似地,說話的人以極慢的速度道出這句話。
寶春順著質料極好的白綢藍褂往上瞧去,粉唇猶如方才見到府內景物時一般,再次張大。
步出紗簾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
笑意滿滿的俊臉呈現在她面前,反映著她倒影的那雙眼眸黑白分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暖意,眉心烙著星辰形狀的圖案,一頭異於常人的淺銀長髮簡單地束在腦後……
眼前的男人真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笑看寶春失神的模樣,合上扇子,頂起她下顎。
「你的口水流下來了。」
※※※
丟臉!真丟臉!
她竟然看男人看到流口水!天啊!
寶春雙手搗住自己的臉,潮紅始終未褪。她就像個花癡般死命盯著神醫瞧,直到那個名叫十九的少年將若夏帶回府中,她才回過神……真是羞死人了!
神醫那時臉上的快意,八成是因為她的窘態!
「寶春姊、寶春姊!」若夏不耐地喚著失神的寶春。
「呀?」寶春看向若夏,一臉茫然。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呃……沒有。」寶春誠實答道。她現在滿腦中只有那張耀眼迷人的笑容。
若夏賞她一個大白眼,「不是說神醫要幫我看病嗎?咱們待了一天,連個人影也沒瞧見。」
「他大概很忙吧。」寶春沒有馬上告訴若夏,神醫只願帶她們進府,卻未明白表示是否願意為若夏看病。
「寶春姊,你去問問他。」若夏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自小身子不好,家人對她細心呵護,不論她多驕縱,也沒人捨得罵她一句,以致於養成她今日的性子。
「喔。」寶春不好反駁若夏的要求,只好硬著頭皮再次來到書房。
輕柔的白紗後空無一物,寶春只好從寬闊的庭園開始找。
神醫的住宅十分清幽,甚至沒有幾個奴僕,就她所見過的也只有十九一人。怎麼有人會用數字來當名字呢?寶春好奇地想。
她毫無目的地走著,又來到賞白鵝的湖畔。
「四下無人,真想偷偷捉你們來入菜。」寶春喃喃地對著兩隻肥鵝道。
白鵝也不知是否懂人語或是明瞭寶春眼中炙熱的食慾,快速游離寶春數尺之遠。
「清蒸、紅燒、油炸、燉湯……」寶春幻想著各式料理方式,如同用眼神就可以將眼前的白鵝做成美味菜餚。
「主人家中的物品都有其用處,你最好別動歪腦筋。」冰冷的聲音打斷寶春的自言自語,讓她回歸現實。
寶春沒有回頭,喚出會這般打破她短暫幻想的不二人選,「十九公子。」
「別叫我公子。」十九厭惡地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