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只能看著他,怔怔地、朦朧地看著他。
該不會要哭了吧?
石修一驀地警覺,他瞪視她,彷彿在這一刻他才發現她原來也穿著睡衣--一件粉紅色的,印染著小碎花的棉質睡衣,那讓她看起來像個未成年少女,清純,動人。
還有從她身上散出的,那淡淡的、幽幽的、揉合著女孩與女人的獨特清香……
他忽地甩頭,甩去滿腦莫名綺思,跟著匆匆起身,「我去煮咖啡。等我回來後你最好已經準備好怎麼說了。」
她沒說話,只是默默看著他逐漸淡去的背影。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他為什麼要陪著她面對原本該是她一個人面對的事?
他可知他這樣做,會讓她一顆心擰得發痛、發酸?也許之後每一個熬夜工作的晚上,她都會想起這個有他陪伴的夜……
她漫漫想著,雙手不知不覺合十。
願這一切不是個明日就會醒來的夢,願這一切不是上天的恩慈……若是恩慈,請不要太短暫,讓這樣的恩慈盡量延續。
希望警方不要太快查出他的來歷,希望他不要太快恢復記憶。
希望他的陪伴能更久一些,更長一些。
希望天天聽他罵她、嘲諷她,希望日日見他滿是譏誚的神情。
希望……
不敢再有太多希望,因為一個單身女人不該太貪婪。她站起身,伸手撩起窗簾一角。
窗外,曉霧幽蒙,天光微現。
前額抵住玻璃,她讓發自內心深處的歎息,在窗上漫出一圈清淡悵然,然後,伸出食指輕輕點畫。
窗扉,不知何時貼上一個祈晴娃娃--
今天的天氣,會是晴朗的嗎?
第四章
「可以開始了。」
客戶公司挑三撿四……不,一點也不挑三撿四的總經理坐在會議桌的首位,朝她比了個手勢。
要開始了。
她深吸口氣,移動滑鼠點開檔案,讓第一張brbrT投影到螢幕上。
雙手微微發顫,心跳急促。
悄然揚起眼睫,她窺視一室衣著筆挺的王管--大多是男性,少數幾個是女的,可不論是男是女,都是一臉沉著幹練。
在這些打滾商場多年的資深主管面前,她只是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女孩。
他們只要一個凌厲的眼神,就能劈得她體無完膚……
天啊,她害怕,雖然清晨對著石修一練習了一遍又一遍,在他的指引下修正了表達的聲調與用語,一旦上了場,她仍然緊張萬分。
胃脹得發疼,緊繃的腿部肌肉像要抽筋了。
「葉小姐,你可以開始了。」
「是、好。」
緊張的時候就喝茶,鎮靜情緒。
記起他的叮嚀,她連忙端起秘書小姐送來的熱茶,緩緩啜飲一口。
口腔暖了,可腹部還是發冷。
該開始了。
她在心底命令自己。
不行,她打不直雙腿,西裝褲下的腳正微微發顫。
怎麼辦?
她想,慌亂的冷汗在前額悄悄泌開。她抬手,正欲不著痕跡地拭去時,靜謐的室內忽地響起兩聲短促聲響。
誰的手機?
與會眾人一驚,察覺到老總責備的眼神,紛紛檢查行動電話,然後在確認自己己確實關機之際,不約而同將疑問的目光投向主講人。
天啊,是她的。
驚慌地領悟這一點,葉盼晴尷尬地朝眾人一笑,急急取出手機,按下讀取簡訊的按鍵。
笨女人,你要是敢臨陣退縮的話,回來要你好看!
無情的冷嘲在螢幕上亮著光,她瞪著,恍惚之間彷彿看到他滿臉譏誚地坐在她面前。
他雙手環抱胸前,冷眉銳眼,一副神采奕奕決定找碴的模樣。
她看著,良久,忽然朦朧笑了。
如果她連他都能應付,沒道理不能對這些看來比他和善許多的主管報告。
對吧?
一念及此,她關上手機,挺直身子,拿起光筆,指向第一張投影片的標題。
* * *
「我……報告完了。」還是吃了很多螺絲,還是緊張得胃部差點痙攣,還是有些段落講得不夠簡單明瞭。可這一回,當她報告完畢時,客戶給了掌聲。
熱烈的掌聲。
當她聽著的時候,竟驀地有股想哭的衝動。
這應該表示……該表示他們都聽懂了吧?是不是表示他們接受了這個初步方案?
「我聽說了。」魏元朗擲落筆,上半身閒閒倚靠椅背,凝望她的星眸亮著笑意。「你覺得自己表現得怎樣?」
「我……」她張大唇,不敢說好,卻也不願自貶。
「應該不錯吧?」他主動接口。
「應該……還可以吧。」她垂下眸,低聲應道。
「事實上,你表現得很好。」魏元朗笑道,「林總打電話告訴我了,他說這次完全能聽懂你的報告,他很贊同你設計的方案。」
「真的?」她揚起眸,掩不住驚訝。
「你成功了,盼晴。」他微笑,「我想你拿下了這個案子。」
真的?
她依然張著唇,不敢相信。
「這個案子我打算交給你負責,你選幾個人,成立一個工作小組,下週末前把Sbrec跟進度規畫交給我。」
由她遴選工作小組成員,由她來……領頭?
真的嗎?
「真的。」彷彿看透她的猶疑與不敢相信,魏元朗笑著再確認一次,他站起身,拍了拍她纖細的肩。「你這回表現得真的不錯,盼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所以你才堅持由我親自做報告嗎?」為了磨練她?
「沒錯。」
「謝謝你,魏總,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別那麼叫我,怪讓人不舒服的。叫我元朗就行了。」這公司裡幾乎每一個人都是直呼他本名,偏只有她這麼客氣!
「元……」
「元朗。」他柔聲說。
「元……朗。」她輕聲喚,曾在白日夢裡喚過無數次的名,如今第一次真正出口了。她覺得不好意思,粉頰微微發燙。
「很好。」他高興地再次拍了拍她的肩。
那熱度由她的肩直透胸膛,心臟因而一緊。
那是屬於他的溫度,她的上司,她所仰慕的男人。
好溫暖--
「你今天應該都沒好好吃飯吧?晚上我請你好好吃一頓?」詢問的嗓音同樣溫暖。
她受寵若驚,不知下覺點了頭。
* * *
不曉得那笨女人報告的結果怎樣了?順利過關了嗎?還是又吃了客戶一頓排頭,灰頭土臉?
中午,當只睡了兩個小時的葉盼晴勉強裝出精神奕奕的神情出門見客戶後,石修一不覺有些心神不定。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擔心她,擔心她在與他排演一整夜後依然表現得不盡如意,擔心她再度遭受挫折。
那滋味並不好受--當一個人努力地想做好一件事,拚命地練習,卻發現自己仍然做不到,那樣的挫敗感能折服一個人的意志。
他很明白那種感覺,太瞭解了……
一念及此,他驀地拉開冰箱,取出一罐Budweiser,狠狠灌了一大口。
該死的!他現在的心情簡直就像個看著自己學生應考的老師,既希望她取得好成績,又怕她一場糊塗。
老師--
咀嚼著這個名詞,石修一緊緊擰眉。
其實關他什麼事呢?他接近葉盼晴是為了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不是來教她什麼的。
為達目的裝裝白馬騎士可以,但用不著這樣為她牽掛吧?
一念及此,他右拳重重一收,捏扁啤酒鋁罐,用力往垃圾桶一拋。隨著瀟灑的弧線在空中劃過,他修長的身軀也跟著躺落沙發。
意識在朦朧中飄浮了幾個小時,待他重新展眸,已是夜晚時分。
七點半了。
他下意識取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可卻傳回關機的訊息。
她關機了?瞪著閃著冷光的螢幕,他不禁愕然。
為什麼?因為打擊太大決定一個人躲起來大哭一場?
又怎樣?關他什麼事?
雖如此自嘲,可左手卻自有主張,按下某個按鍵。
清柔的女聲拂過他耳畔,「修一,是你嗎?」
「是我。」
「你這兩天躲哪兒去了?」對方責備,「整天不見人影!難道你忘了上面派我們來台灣的任務嗎?」
「不就是要我們取得『維納斯之心』嗎?」他微微嘲諷,「我們早就掌握『維納斯之心』的下落了,是你不肯讓我直接從那女人身上拿來。」
「當然不行。你想害死她嗎?」
「所以囉。」他聳聳肩,「現在除了乾耗還有什麼辦法?」
「……你現在在哪裡?」
「辦件私事。」
「什麼事」
「沒必要向你一一報告吧。」
「我們是搭檔。」女人歎息,「你知道我只是關心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有件事想問你,譚梨。」
「什麼事?」
「這只是個假設性的問題,一個……姑且稱之為心理測驗吧。」
「心埋測驗?」他猶豫不決的口氣勾起了譚梨的興致,嗓音開始漫開笑意,「什麼問題?」
「假設今天老闆交給你一個案子,可你搞砸了,你會怎麼做?」
「嗄?」譚梨愕然,沒料到竟會是這樣的問題,「怎麼回事?修一,你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