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久以前,她就不告訴姊姊自己的心事了,總覺得自己小小的煩惱在精明颯爽的姊姊眼中必然是十分可笑的。
她不希望被嘲弄,更不願被同情。
她寧願一個人,獨自舔舐傷口。
何況關於石修一的欺騙,就連眼前這幾個感情融洽的手帕交,她都不想傾訴。
不知怎地,她不希望好友們知道石修一的真實身份,不希望她們因為他接近她的目的而討厭他。
她希望她們對他,能保有一個良好的印象。就像她一樣,只保留好的回億。
她願意只記得他的好,記得他隱藏在粗魯言語下的關心,記得他不經意的溫柔,記得他凝望她時,眼底那抹深深的、醉人的藍。
她願意只記得他的吻,那既暴烈又甜蜜的吻,那輕易軟化她整個人、整顆心的吻。
她願意只記得他的陪伴,當她熬夜工作時,他坐在她床上,靜靜讀著書,偶爾丟給她幾句諷刺的陪伴。
她願意只記得他吃她親手烹煮的料理時,狼吞虎嚥的模樣,只記得他朝她伸出手,要她再添一碗飯的滿足神情。
她願意只記得當他第一次使用她那台有點「秀逗」的洗衣機時,氣得暴跳的模樣,只記得他一面拖著吸塵器,一面朝她怒吼他痛恨做家事。
她願意只記得,記得除了他的欺騙外,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
淚水忽然悄悄地滾出她眼眶,那麼安靜,安靜得她毫無所覺。
可她的朋友卻發現了,彼此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 * *
兩個男人的身軀無情地被拋起,臃腫的、粗壯的身軀在空中劃了個美妙的弧度,然後伴隨著兩聲驚叫,重重撞落地面。
可他們不敢喊疼,摸了摸鼻頭,匍匐到一個修長的人影前。
「我剛剛說的話,你們聽清楚了嗎?」男人冷著嗓音。
「聽清楚了,聽清楚了。」兩個傢伙連忙點頭。
「回去告訴你們的頭,『公主的願望』在我手上,想要的話直接找我拿,不許你們動她一根寒毛。」
「是、是,我們知道。」兩人陪笑。
「滾吧。」
「是,是,馬上滾,馬上滾。」兩個被揍得全身是傷的男人倉皇奔逃。
他瞪著他們,冷冷一哼。
「找到幕後主使了?」清柔的女聲□地揚起。
他旋過身,迎向美麗的搭檔,嘴角勾起冷諷弧度,「中山彰。」
「是他?」譚梨挑眉,「去年還沒受夠教訓?到現在還盯著我們?」
「看來有必要請上頭好好警告他一下。」
「嗯。」譚梨點頭,頓了頓,「好了,跟蹤了幾天,總算逮到他的手下,現在你可以放心回英國了吧?」
「……」
譚梨歎息,「我們已經誤了最後期限了,再不走,我怕上頭要對我們下緝捕令了。」
「我知道。」他繃著下頷。
「還捨不得她?」
他不語。可他毋需回答,從他藏不住痛楚的神情,譚梨早看透了一切。
他放不下她,也許這一輩子,永遠也放不下她……
「她恨我。」他喃喃。
「修一,你聽我說……」
「她永遠不想見到我了。」他自言自語,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一逕沉浸於濃濃自責--
方纔還肆意痛揍兩個彪形大漢的酷男,此刻,黯然蕭索得彷彿連續被摑了幾個巴掌。
「修一……」
「我再也見不到她了。」他緩緩邁開沉重的步履。
望著他頹然蒼茫的背影,譚梨心弦一扯。
看來她有必要為這個搭檔做些什麼--
* * *
又下雨了。
捷運站外,密密織了一張雨網,灰色的、迷濛的網。
葉盼晴歎了一口氣,從背包裡取出碎花傘,撐開。
走過每天都會走過的路,經過每天都會經過的店,然後,習慣性地穿過巷口那家便利商店的玻璃門。
叮鈴。
她展袖拭乾發上涼涼的濕意,一面信步閒晃。
晚餐要吃什麼呢?眸光一轉,觸及玻璃櫃裡的鰻魚便當--那是他最愛吃的,她驀地收回手。
他已經不在了,而自己並不愛吃鰻魚飯。
她澀澀苦笑,隨手挑了兩個三明治,然後打開飲料櫃,取出一罐冰茶。
到櫃檯結帳時,打工小弟對她微笑,「今天不買啤酒嗎?好像很久沒買了吧?還沒喝完嗎?」
她心一扯,「不,不買了。」已經沒人喝了。「以後……都不會買了。」
「哦。」
結過帳後,她提著食物袋來到雜誌架前,考慮著是否要買幾本回家解悶。
叮鈴。
又有客人進來,帶來一室濕意。
「給我一包DavidDuff。」是個男人的嗓音,粗魯的、熟悉的嗓音。
DavidDuff,正是他喜歡的香煙品牌……
她驀地心跳加速,猛然旋過頭,瞪向那個剛剛進門的男人。
他的背影,修長、挺拔。
是……他嗎?
右手撫住喉頭,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等待他轉過臉龐。
彷彿只有幾秒,又似乎過了一世紀,他終於回過頭了,黑亮的眸落向她……
不是他!
她唇瓣一顫,幾乎抖落歇斯底里的笑聲。
不是他。
她閉了閉眸,這一刻,恍然察覺自己原來如此思念他。
她深吸一口氣,忽地,匆匆奪門而出,逃離這令她無法負荷的思念。她忘了拿傘,一路小跑步,好不容易奔回家門時,已然淋得全身濕透。
她狼狽地在背包裡搜尋著鑰匙,一面找,一面急促喘息。
然後,當她好不容易掏出鑰匙預備開門時,一張忽然映入眼瞳的臉孔瞬間奪去了她的呼吸。
* * *
「想喝什麼?我這裡只有冰茶跟番茄汁,或者你想喝熱飲?有可可、咖啡、紅茶……」
「給我一杯白開水就行了。」清柔的嗓音打斷她倉皇的詢問。
「溫的可以嗎?」
「好的,謝謝。」
為客人斟了一杯溫開水後,葉盼晴瞥了一眼被她佔據的單人沙發,接著,猶豫的眸光瞥向另一張長沙發。
「啊?是不是我坐了你習慣坐的位子?」
「不,不是的。」只是這張沙發,曾經是他的床,自從他離開後,她不曾使用過。
看來她終究得面對現實的。
她微微苦笑,暗暗深吸一口氣,在長沙發落坐。
「找我有事嗎?」她揚起瞳,望向面前容顏秀麗的女人。她長得真的很漂亮,不只漂亮,還帶著股颯爽的氣韻,那讓她整個人看來神采飛揚,英姿奪人。
她是他工作上的搭檔,美麗聰明的夥伴。
「有些事想告訴你。」譚梨說,啜了口水,然後靜靜睇她,「首先,我應該向你道歉。」
「道歉?」她愕然。
「是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修一接近你的目的,卻一直幫著他欺瞞你,今天事情會弄成這樣,我也有錯。」譚梨誠摯地望著她,「我真的感覺很對不起。」
她默然,許久,才輕輕開口,「不能怪你,譚小姐,你是修一的朋友,自然要幫他的。」
「你肯原諒我嗎?」
「嗯。」
「謝謝。」譚梨微微一笑,頓了頓,「我還有件事想說。」
「請說,譚小姐。」
「叫我譚梨。」
「嗄?」
「請叫我譚梨。」她柔柔央求,「如果你是修一最關心的人,那麼我也希望能做你的朋友。」
修一最關心的人?
葉盼晴一震,不可思議地瞪視譚梨。
後者又是嫣然一笑,「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好嗎?盼晴。」她輕輕喚她的名。
那樣的輕喚有種奇特的魔力,她不知不覺點了點頭。
「我跟修一是在ICSR認識的,InternationalCentreofSupernaturalPowerResearch,國際超能研究中心,總部設在英國倫敦,在全世界都有分部。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嗯。」
「這個組織網羅了各方具有超能力的好手,目的除了對超自然力量進行研究,也負責防止超能力者因為濫用超能力而造成對一般人的傷害。我是在英國念高中的時候自願加入ICSR,而修一卻是在很小的時候便被迫被組織吸收。」
「被迫?」聽聞這個字眼,葉盼晴呼吸一顫。
「他擁有很強大的念動力,盼晴,在他小時候他並不懂得如何控制這樣的力量,無意之間,傷害了許多家人朋友。修一的家人對他不可思議的力量感到很恐懼,甚至嘗試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葉盼晴震驚地拉高嗓音。
「是的,精神病院。」譚梨點頭,語氣蒙上黯然,「後來,是某個ICSR的探員發現了他,主動將他帶回。那是……應該是在他七歲那年吧。」
「七歲?」在那麼小的時候他就離開家了嗎?
「然後,他被關在一個密閉的房間裡,由三個老師輪流監護,他們教他控制能力的方法,如果學下會,他就不能出去。」
「什麼?」葉盼晴憤然,「這太過分了!他們怎能這樣幽禁他?這是……這是違反人權的!他只是……只是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啊!」他會有多麼害怕、多麼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