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開玩笑!不許隨便說那個字。」蘇菲亞怒斥她,「你懂得什麼叫愛?」
「我是不確定。」她低聲說道,幽幽歎息,「所以才要問你啊,媽媽。」
「問我?」
「是。」戚艷眉點頭,眸光一陣流轉,凝定母親薄怒的嬌容,「媽媽,你……」她深吸一口氣,「愛我嗎?」
「什麼?」蘇菲亞杏眼圓睜,不敢相信女兒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竟然問她愛不愛她?這……這是什麼見鬼的問題啊!
她瞪著女兒,極力克制自己呼吸的平穩,但胸膛的急遽起伏仍洩漏了她情緒的激動。
「請回答我,媽媽。」
「你……問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她語氣依舊盛怒,眼眸卻不禁別轉開來,不敢直視女兒清澄見底的黑眸。
「回答我,媽媽。」戚艷眉執拗地追問,「告訴我,如果有一天你要永遠離開美國,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嗎?」
「我……」蘇菲亞倏地倒抽一口氣,震驚莫名的眸光回到女兒嬌美的面容,「你……為什麼這麼問?」
「你會不會……會不會因為我有自閉症,嫌我麻煩,所以……就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戚艷眉低聲問道,凝望母親的瞳眸流露出一絲懇求的意味。
蘇菲亞心一緊,「當然不會。」她粗魯地說,故意冷著嗓音,「如果我要離開美國,一定會帶你一起走,大不了再把你送到當地的特殊教育學校。」
「然後……然後你會定期來看我?」
「當然。我這個做母親的至少要知道自己的女兒過得好不好……」
「那你……你以前為什麼都不到學校來看我?」
「因為你的父親會去啊!」
「媽媽,」戚艷眉望著母親,嗓音輕柔低啞,「難道你沒想過其實我也很想你來看我?」
「我……」蘇菲亞語塞了,女兒的詢問固然輕柔,卻輕易逼使她狼狽不已,她望向戚艷眉,綠眸複雜難解,好一會兒,濃濃的愧悔才漫上她眼眸,「對不起,艷眉,我……」她閉眸,不敢再看女兒純澄無邪的目光,「因為當時我……不敢面對你。」
「不敢面對我?」這個回答令戚艷眉一愣,「為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我……每回看到你那麼努力地學習,看到你那麼努力卻還是做不到而感覺挫敗,我……」她忽地別過頭,伸手掩住意欲衝出口的一聲嗚咽,「我沒辦法面對那樣的你,更受不了你那麼努力,結果還是招來陌生人的訕笑……」
「所以你不敢來看我,也不願意我經常出門。」戚艷眉望著母親,突然有些明白這些年她內心的掙扎了,「因為你怕我因此受傷、怕我難過……」
「對不起,艷眉。」蘇菲亞忽然崩潰了,掩面痛哭,「我對……對不起你。」
「媽媽別哭。」戚艷眉連忙起身,匆匆奔至母親身旁,「我不怪你。」她語音輕柔,玉手同樣輕柔地拍撫著母親顫動不已的背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啊。」
「艷眉!」蘇菲亞驀地轉過身,握住她微溫的柔荑,「你……真的不怪我嗎?」她問,嗓音難得蘊著不確定。
戚艷眉微笑,「我不怪你,媽媽。」她說,笑容溫雅而甜美,「我很高興你是愛我的。」
「我當然……當然愛你。」
「媽媽,愛一個人是不是就像這樣?」她忽地問道,「怕他難過,怕他受傷?」
「這……」蘇菲亞猶豫著,半晌,終於長長歎息,「應該是吧。」
「所以我愛他,」聽罷母親肯定的答案,戚艷眉喃喃地對自己說道,「我是愛他的。」
「你愛楚行飛嗎?」
「是啊。」
「為什麼不是Charley呢?」
「為什麼要是他呢?」戚艷眉奇怪地反問。
「我以為……你現在比較喜歡他了,」蘇菲亞緊盯著女兒的黑眸,「這幾個禮拜他不是常常上我們家來拜訪嗎?我看你也挺願意跟他聊天的,不是嗎?」
「嗯,是啊。」
「而且每次他來的時候,如果楚行飛在,他也會故意迴避,留下你們兩個單獨相處,所以我以為……」蘇菲亞一頓,等待著女兒的解釋。
後者只是淺淺一笑,「那是因為行飛覺得尷尬啊。」
蘇菲亞一愣,「尷尬?」
「因為他們倆……有很嚴重的心結。」戚艷眉解釋,臉色逐漸黯淡,「而且每回Charley來,也都故意不理行飛。」
「這又是為什麼?」蘇菲亞困惑不已,完全不明白女兒究竟在說些什麼。
可戚艷眉卻像沒聽到她的疑問,一個人沉浸在內心世界,彷彿在深思些什麼,半晌,才忽然揚起燦燦星眸,「媽媽,愛一個人是不是就該想辦法幫助他?」
「幫助他?」
「對。幫他解決難題,讓他不要難過……」
「艷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幫行飛。」她秀麗的容顏寫滿某種孤注一擲的決心,「幫他解開跟Charley之間的心結。」
蘇菲亞蹙眉,「什麼意思?艷眉,你究竟在胡說些什麼?」
「我要去找Charley,去告訴他一切真相!」戚艷眉依然沒聽到母親的疑問,一個勁地自言自語,「雖然行飛要我不要管,我還是應該說出來。我要告訴Charley他錯了,他誤會了行飛──」
※ ※ ※
「你說我誤會了行飛?」藺長風揚眉,幾乎是好玩地注視著面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
雖然是不請自來,不過他承認自己見到她時心裡的確有些高興。不過當然不會單純是因為見到她,而是因為她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是……是的。」即使跟他單獨相處過許多回,戚艷眉發現自己在他面前還是會不自覺地緊張,「行飛他……不讓我告訴你,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說出來。」她喘口氣,緊張地撫弄著自己耳際的髮絲,「行飛不是……他沒有……殺害你的父親。」
掙扎了好半晌,她終於順利地把真相吐露出來了,不覺鬆了一口氣。
然後聽她如此宣佈的男人卻顯然沒有任何感動,「是嗎?」他懶洋洋地說,語氣冷淡,「他這麼告訴你?」
「是真的!」發現他完全不相信,她不禁焦急了起來,「他不是殺人兇手,是你媽媽……她在煞車上動了手腳……」
「什麼?」藺長風眸光一冷,凌厲地射向她,「說清楚一點!」
「事……事情是這樣的……」她吞吞吐吐,設法完整地把那天晚上楚行飛告訴她的一切說出來,雖然破碎而凌亂,但最後,總算也說明白了。
「原來人是那個女人殺的──」聽罷,藺長風只有這麼簡短的一句,接著,神思像墜入時光洪流,迷濛遙遠。
「所以你聽明白了嗎?這一切真的不關行飛的事。」她匆促而焦急地說,「他也是不得已的,是你們的母親帶他上船離開愛爾蘭,他根本不曉得怎麼一回事……」
「他不曉得……」
「對,他不曉得!」戚艷眉鬆了一口氣,慶幸他總算聽進了一切來龍去脈,「所以你不應該怪他,不應該誤會自己的弟弟……」
「而你以為這樣就能夠化解我們之間的恩怨嗎?」藺長風忽地冷冷開口,截斷戚艷眉的話語,他瞪著她,語氣並沒有因為她的解釋顯得稍微柔和,反而比之前更凌厲幾分,「你知道他們這樣不顧一切上船就走,留下來的罪名是由誰來承擔的嗎?」他問,一句比一句更加嚴酷,更加咄咄逼人,眸光如萬年不化的冰雪,凍得人徹底發寒,「是我!艷眉,是我被迫留下來承擔一切,是我留下來面對人們的懷疑、輕視、侮蔑,是我走在路上,人人喊打、嘲笑、辱罵,是我因為有著殺人兇手的血統到處受排擠,連要人施捨一顆馬鈴薯都辦不到……」
「你……你不要這樣……」聽著他積怨沖天的怒斥,戚艷眉不禁倒退數步,身子同時不爭氣地顫抖起來,「別……別這樣……」
可他並沒有放過她,依舊語氣冷冽地繼續說:「我在愛爾蘭為他受盡凌辱,好不容易偷渡到美國,你猜怎地?我竟然必須成為他的貼身保鏢,做個沒有自己,只能拚盡自己性命保護他的影武者!哈?」他自鼻間噴出一聲冷嗤,冰寒的灰眸圈住戚艷眉,射出的眸光既是怒意也是嘲諷,「楚行飛欠我的可多了,艷眉,他欠我的又豈只是一句道歉能還清?」
「你……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他冷冷地說,灰眸掠過一道難解的輝芒,「你今天來得正好,省去我還得想理由邀你來的力氣。」
「你……」看著他毫無溫度的眼眸,她第一回察覺自己身處險境,她左右張望,驚慌地發現氣派雍容的客廳裡竟只有他們兩人,「寒……寒蟬呢?」
她一向在的,那與他一樣冷若冰霜的女人一向在他左右的,今天為什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