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星宇跟著她的眸光將視線調向自己的兒子,驚覺醒塵正以一種類似孺慕的眼神瞧著劉曼笛。
數秒後,更拋下一句令他措手不及的要求——「爸爸,我要曼笛當我的家教老師——」
····························「你願意嗎?」
二十分鐘後,當三人在女皇飯店高雅的大廳一角落坐,傳者也送上精緻的英式茶點後,喬星宇才沉沉問著劉曼笛。
她沒立刻回答,幽深的星眸流轉著,在父子兩人相似得驚人的臉龐不著痕跡地來回梭巡。
這兩人簡直像極了!不只五官相貌,還有那幾乎一模一樣的沉鬱氣質,那默默幽幽從深湛的黑色瞳眸深處透出的一縷幽光。
劉曼笛這會地總算知道喬醒塵獨特的沉鬱氣質從哪兒得來的了,原來是從他父親身上。
但究竟為什麼一個大男人的眉宇間會鎖著如此彷彿輕談,其實濃重的憂鬱呢?這樣的憂鬱又是透過了什麼樣的途徑讓一個原該活潑開朗的小男孩也跟著染上了呢?
喬星宇會如此沉靜憂鬱的原因,是為了他那於三年多前因病去世的愛妻嗎?
那個女人是叫李紅葉吧?
劉曼笛搜尋著記憶庫,翻出了這溫婉動聽的芳名。
那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會是人如其名,一樣的溫柔和婉、楚楚動人嗎?紅葉紅葉——如果是為了遠離傷心地,才帶著兒子遷離舊金山,又怎能選擇落腳這每至秋天便處處楓紅的加拿大呢?
當他抬首望著那一片片霜染的美麗紅葉,難道不曾痛苦地憶起相愛至深的妻子?
秋季,霜染葉紅,令人惆悵的季節,令人哀愁的紅葉啊——如果他真的忘不了死去的妻子,怎能承受得住加拿大這令人傷感的秋天呵!
劉曼笛想著,望著眼前男人清秀斯文的眉宇,不覺有些怔了。
「……劉小姐是做什麼的?」
微微尖銳的嗓音喚回她遊走不定的心神,她倏地一凜,微微尷尬地發現喬星宇正盛著兩道劍眉望著走神的她。
她急忙低掩眼瞼,以一個舉杯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方纔的不專心,好一會兒,待人喉的清醇熱茶鎮靜了她些微凌亂的心跳,她方重新揚起星眸。「我沒工作。」她冷靜地說,「我曾經在紐約一家醫院擔任幾年的護士,可在上個月便辭了。」
「你有護理的背景?」喬星宇揚揚眉,黑眸閃過一陣興味,「哪一科的?」
「急診室。」
「為什麼辭職?」
「我有……一些私人理由。」她直視他,堅定的嗓音暗示那並不干他的事。
他只是微微一笑,「怎麼會從紐約來這裡?」
「我是來這幾度假的。」
他凝望她半晌,「那麼,你願意嗎?」
「要我擔任醒塵的家教?」她輕顰秀眉,直率地說:「我不知道自己能教他什麼。」』「什麼都可以的。」一直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喬醒塵終於忍不住插嘴,「你可以教我任何東西,曼笛,我對什麼都有興趣。」
她轉頭望向小男孩,「比如呢?」
「比如歷史、地理、語文、數學、物理,」喬醒塵一臉熱切,「你甚至可以教我一些醫學知識,我也很有興趣的。」
「可是我……」
「他說得沒錯,你確實可以教他很多事的。」喬星宇沉靜的嗓音竟然跟著揚起,「你是護理系畢業的大學生吧?又在紐約的醫院工作過幾年,肯定有不少專業知識可以傳授給醒塵的。」
劉曼笛驀地扭過頭,不敢相信喬星宇也會加人勸說,「你也希望我來擔任醒塵的家教?」
她不知道他是那麼容易信任陌生人的一個男子,資料上對他的性格分析不是這樣的。
「嗯,我前確希望。」
他坦直地承認令她更為訝異,「為什麼?」
「原因很多。主要是醒塵與你投緣,以及你的護理背景。」
「我的護理背景?」
「醒塵這孩子有先天性疾病。」他平靜地、舒緩地解釋著,「FALLOTSTETRA-LOGY(法洛氏四合症),兩歲那年動過一次手術,但效果不是很好。」「Ftoto……」她怔怔地重複,雖然早從資料中得知這樣的訊息,在親耳聽見喬星宇幽幽說來仍然莫名感到震懾。
「你曾是護理人員,應該聽說過這種病。」
不錯,她是聽說過,這是一種發紺型先天性心臟病,可能的異常症狀包括有心室中隔缺損、主動脈跨位、右心室出口阻塞,以及有心室肥大。據說患上這類疾病的患者身體會特別虛弱,不宜劇烈運動,即使動了手術,仍需進行長期追蹤,很難平平安安活到長大成人。
也許竟還活不過二十歲——這樣一個聰明剔透的小男孩,想起方纔她抱著他一起滾落在地時,那觸感纖細瘦弱得令她驚訝不已的骨架……
劉曼笛忽覺心臟用力一扯。
喬醒塵彷彿看穿了她的難過,「別為我擔心,曼笛。」
她悚然一驚,驀地轉首望向小男孩那張一切瞭然的清秀臉孔,「醒塵,你——」
「我都知道。」他點頭證實了她內心的疑問,「爸爸全告訴我了。」
喬星宇告訴自己的兒子也許他無法活到長大成人?天!她簡直不敢相信,多殘忍的父親!
他有什麼資格這樣毀去一個孩子對未來的熱情與夢想?怪不得醒塵會是一副這樣早熟的憂鬱模樣……
一思及此,她倏地瞪向坐在對面的男人,眼神充滿指控與不諒解。
對她烈火般的眸光喬星宇完全地處之泰然,他只是靜靜坐著,不發一語,倒是喬醒塵為自己的父親辯護。
「別怪我爸爸,曼笛,他早點告訴我,我才更懂得照顧自己啊。」他淺淺地笑,「何況爸爸現在一直資助一個研究心臟疾病的醫學基金會,說不定再過幾年,醫學界便會發明控制我的病情的方法了。」
「醒塵…」
「我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曼笛。」他堅定地說,小大人的語氣竟似還要反過來安慰她。
「哦,醒塵——」她輕喊著,覺得自己完全讓這個早熟的孩子給折服了,既是心折,也是心酸,更加心疼。
「曼笛,當我的家教好嗎?」
「可是…」
「你急著回紐約嗎?」
「不急,但……」
「那就留下來,留在維多利亞當我的家教好嗎?就當度一個優閒的長假。」
不,孩子,別用這麼熱切的語氣說服著我,別用這種孺慕的眼神凝視著我!劉曼笛望著喬醒塵,望著他單純且信任的童稚臉龐,幾乎抵擋不住竄過全身的一道冷流。
你知道我接近你們是不懷好意的嗎?你知道今天的意外其實是一出排演巧妙的戲嗎?你以為我們的相遇真是偶然的嗎?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天啊,她怕,她真的怕!
她怕有一天會辜負了這樣單純而信任的神情——
第二章
隔天,劉曼笛便在喬星宇的幫助下將行李搬出了飯店,隨著他坐上一輛深藍色BMW房車。
「你真的希望請我擔任醒塵的家教?」當車子轉出市區,上了一條平直寬廣的公路後,劉曼笛終於還是忍不住再問一遍。
她真的不敢相信,昨夜在飯店裡幾乎輾轉反側一整晚,為的就是他竟輕易邀請一名陌生女子擔任家教的奇特行止。
調查報告裡的他,不像是思慮如此衝動的男人啊。
「他真的需要家教嗎?像他這種年紀的男孩已經可以上學了啊。」
他只是默然不語。
而她,屏著呼吸凝視著他線條分明的側面,全心全意地,不敢放過其間一絲一毫異樣。
「……醒塵喜歡你。」彷彿過了半世紀之久,那形狀優美的紅潤唇瓣才靜靜吐出這麼一句。
她一怔,愣愣地盯著那顏色異常紅潤的雙唇。
「那孩子總是不快樂。」他輕聲地說,語調雖是有意壓抑的淡然,劉曼笛卻仍敏感地聽出其中蘊藏的沉沉心痛,「也許你有辦法令他開朗一些。」「我……讓他快樂?」
「那孩子從來不曾以那種眼神看過一個人,除了他……媽媽,」喬星宇似乎很不容易吐出那個名詞,「還有你。」他頓了頓,「也許你便是那個能令他重新恢復笑容的人。」
「他自從……母親過世後就不曾笑過嗎?」
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忽地一緊,「你知道他媽媽去世了?」
「他告訴過我。」
喬星宇沉默數秒。
「沒錯,自從他母親去世後,醒塵就幾乎不曾笑過,我很擔心。」
那你呢?
劉曼笛望著那張一直直對前方道路,不曾稍稍偏離角度的清秀臉龐,心底不覺泛起疑問。
這個男人——該不會也是從妻子去世那一天起,便從來不曾展露一點笑容?
他要她解救自己的兒子,幫助他開朗起來,那誰來解救他自己?誰來幫助他開朗起來……
關她什麼事啊!她倏地凍神,阻止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緒。他開不開朗、笑不笑與她何干呢?總之那個能振作他精神的人絕不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