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上學?」
「你會讓我去嗎?」
「醒塵,爸爸記得跟你解釋過,你身體的健康狀況不適合……
「沒關係,那就繼續請個家教好了。」雖稚嫩卻堅毅的嗓音打斷了喬星宇沉重的解釋,「我只是想請爸爸快一點。」
快一點?
他微微茫然。
「這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想盡快多學一點。」喬醒塵輕輕地,停頓半晌,接著轉過纖細的身軀,「我先回房看書去了。」
又是看書?這孩子除了看書沒別的想做的事嗎?
喬星宇凝望兒子細弱的背影,忽然忍不住一股衝動,「醒塵,爸爸今天要到市區辦點事,要不要一塊去?」
平緩的步履驀地凝住了,小男孩轉過身來,在陽光的反照下,喬星宇辨不清那兩道在鏡片後閃爍的,是否是興奮的光彩。
他只確定兒子點了頭,還清脆地自嗓間進出一句話,「我要去。」
·························喬星宇是到市區維多利亞內港附近一家歷史悠久的銀行辦事,與兒子踏進了銀行裝演古典而優雅的大廳後,他溫聲叮嚀道:「你先坐在大廳等爸爸,醒塵,我跟這家銀行的經理有事要談,談完了就來找你,帶你到女皇飯店喝下午茶。」
喝下午茶——坦白說這高雅的社交活動喬醒塵並不感到一點興趣,不過這是他今天為什麼得穿著一套暖咖啡色西裝的緣故,因為落成千二十世紀初的女皇飯店並不歡迎服裝不整的客人。
不錯,那家飯店是很漂亮,建築優雅,裝潢細緻,下午茶點也十分精緻美味,不過已經去過那兒好幾次的喬醒塵實在對那麼靜謐優雅的地方感到厭倦。
清秀的臉龐轉向落地窗外,他幾乎是渴望地盯著熙來攘往的行人。
停靠著一排排游輪的維多利亞內港,景致優聞,氣氛卻活絡,是維多利亞市民平日休閒的好地方。
即便現在並不是週末假日,外頭的行人仍是絡繹不絕,踏著溫哥華島居民獨有的優閒步伐,沿著港邊散步。
除了車輛與行人,還有賣著小吃的零散攤位——喬醒塵閉眸,幾乎可以聽到小販與顧客間的笑語交談,以及那引人食指大動的熱狗香味。
他好想也感受一下那樣的感覺啊,在優閒的午後,向小販購買一根塗滿芥末的熱狗,或一杯濃濃的冰淇淋。
他好想也感受一下啊——為什麼不?
一個嶄新的念頭忽然擊中喬醒塵腦海,他張大一雙漂亮黑眸,飛快運轉著思緒。
為什麼不行?爸爸跟銀行經理談事情,少說也要二十分鐘吧,他為什麼不趁這段時間出去走走?為什麼不?
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一思及此,他立刻跳下柔軟的沙發,匆忙往玻璃旋轉門走去。很快地,裡著小西裝的身軀便靈活地穿出玻璃門,踏上被溫煦陽光柔柔照拂著的街道。他深深呼吸上股來自港灣的海水鹹味立刻沖人鼻腔,小嘴因這迷人的味道輕輕扯開,伴隨著一顆心逐漸飛揚。
他沿著街道走著,下了幾級階梯,在方才望見的熱狗攤前方幾尺處停留數秒,著迷地注視著一對情侶買熱狗吃的開心模樣。
他也想買啊,只可惜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喬醒塵看著,忽地甩了甩頭,不讓失落的情緒佔領好不容易雀躍的心房,繼續邁開步伐,沿著港邊漫步,一面左顧右盼。
他走著,微微揚起小臉,讓溫柔的陽光灑落整張臉龐,讓清涼的秋風拂起額前幾絡不聽話的黑髮。
十分鐘後,戴在腕間的運動手錶響起了清脆的鈴聲,他一下子便從幻想的雲端跌回現實。
他為自己設定的自由時間,竟飛逝得如此之快。
他搖頭,在方才短暫的片刻爬上臉龐的幾許光彩一下子便黯淡了,又回復一貫的平靜沉鬱。
他緩緩走著,重新爬上幾級階梯,回到熙來攘往的街道。
他無奈地歎息,才舉步準備往對面的銀行走去時,一陣尖銳而急促的車聲忽地在空氣中呼嘯,接著是一陣刺耳的緊急煞車聲。
他幾乎怔然,在步調一向閒散緩慢的維多利亞市區,怎會有人開車開得如此霸道?
這懷疑的念頭才剛剛浮掠過喬醒塵腦海,還來不及凝神,眼角餘光便瞥見一輛朝他急急衝來的紅色跑車。
他一驚,全身一凍。
他就要被撞上了……
才剛這麼一轉念,他便感覺自己細瘦的身軀被某雙溫暖的手臂緊緊環往,帶著他往街道外側用力一滾。
接著,兩人同時倒落在地。
喬醒塵重重喘氣,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被一個陌生人救了,不僅救了他,在他們倆跌落地上時還用自己柔軟的身軀護住他全身,不讓他有一絲絲受傷的機會。
然後,是一陣似曾相識的溫柔嗓音拂過耳畔,「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他沒說話,在女子的幫助下狼狽地站起身,眨了眨細緻濃密的眼睫。
映入眼瞳的溫柔容顏令他極度震撼,「是你!」他喊出聲,不曉得該如何形容忽然竄過心底的奇特滋味。
彷彿是命定的感覺,她與他竟真的再度相遇了,還以這種驚險萬分的方式!
「喬醒塵。」她淺淺笑著,蹲著窈窕身軀,玉手忙碌地為他拂去沾染衣裳的灰塵,為他翻正歪斜的衣領,最後,柔柔地為他拂去額前垂落的亂髮。然後,彷彿察覺了他一直以一種震驚又怔然的眸光凝定他,那抹蕩漾在她唇畔的微笑更深了。
「嗨,我們又見面了。」她說,嗓音柔和,微微沙啞。
那蘊含某種深意的沙啞奇特地絞扭著喬醒塵的心。
好奇怪啊,在他心底流竄著的感覺,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從來不曾經歷過的軟弱。
在這個陌生女人如此溫柔的凝視與照拂下,他竟有鼻酸的衝動。
「劉……曼笛……」他喚著她,不知怎地,嗓音就是流露出一股平常不曾有過的微微激動。
他有些激動,她彷彿也是,兩人就這麼深深地對望著。
喬星宇從銀行內奔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其實他今天跟銀行經理見面,只是談一些投資處理事宜,大約二十分鐘,沒想到一出經理辦公室,來到大廳,卻已不見了喬醒塵的身影。
他焦急莫名,不祥的預感瞬間鎖住全身,待他視線越過落地窗,凝定對街時,看到的正是那輛疾駛的跑車一面緊急煞車,一面仍克制不住車身往喬醒塵方向奔馳的一幕。
他全身凍凝,那一刻,絕望地以為自己又即將失去摯愛的人兒。
可一個淺紫色的窈窕身影卻飄然飛至,在那千鈞一髮的瞬間解救醒塵脫離車輪輾壓的厄運,還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他毫髮無傷。
那女人——救了他兒子!
她解救了醒塵,也間接地解救了他。
他難抑激動,急急忙忙奔出銀行,等他接近兩人時,那差點肇事的紅色跑車已不見蹤影,映人眼底的卻是醒塵與那陌生女子意味深長的對望。
他從來不曾在醒塵面上看過那樣的表情,他看來仿——竟彷彿——有些脆弱?
脆弱?
喬星宇從來不知道這樣的形容詞可以用在自己兒子身上,他一向是那樣早熟而堅毅的啊。
「醒塵,你沒事吧?」焦急的嗓音揚起,問的是方才喬醒塵已聽過一遍的類似問話,「有沒有受傷?」
他轉頭,凝向臉孔寫滿憂慮的父親,「我沒事,爸爸,我很好。」
「是嗎?」直到現在,喬星宇一顆提得高高的心才真正安落,他蹲下身,仔細審視兒子全身上下,確認他真的毫髮無傷後,斯文清秀的臉龐才轉向方纔已悄悄起身的紫衣女郎。
「謝謝你救了我兒子。」他說,站起身,深不見底的瞳眸直視兒子的救命恩人。
一張不特別出色,卻仍稱得上嬌俏的東方臉孔,柔軟的黑色短髮順著耳際服貼,明亮的黑眸眼睫濃密,鼻頭小巧而堅挺,唇瓣優美紅潤。
除了東方女子特有的柔媚,她渾身上下還談談流露出一股英姿颯爽的帥氣。
「真的謝謝你。」他眸光一落,注意到她薄薄的紫色長褲膝蓋處已有白色磨痕,念及掩在後頭的很可能已是怵目驚心的擦傷,內心微微一動,「你有沒有受傷?」
她搖搖頭。
說謊。他直覺地知道她說著假話,肯定她膝頭必然疼痛難當。
可他沒有戳破她善意的謊言,伸出右手,「請問小姐貴姓。」
握在掌心的玉手柔嫩,輕輕回應他的嗓音同樣柔嫩,「MandyLiu。」
「她也是華裔,爸爸。」喬醒塵清脆的童音忽然響起,「中文名字叫劉曼笛。」
「陸小曼的曼,笛子的笛。」她主動用中文解釋,美唇綻開一朵笑花。
不知怎地,他突覺呼吸一窒,連忙放開她的手,以一種禮貌卻冷淡的語氣回應,「喬星宇。星辰的星,宇宙的宇。」
她卻沒有因為他的冷淡而退縮,依然笑得燦爛,「喬先生,很榮幸認識你,還有醒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