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默然不語。
「說啊。」他忍不住焦急地問。她又變回那個令他參不透的女人了,方纔還熱情回應他的女人現今卻神情冰封,黑眸恍若千年古潭,黯深幽幽,教人無法辨清其間幽微的思緒。
她甚至連肌膚都不似方才嫣紅若桃,轉成驚人的蒼白。他慌了,展臂擁住她,緊緊地,彷彿想借此為她逐漸冰涼的體溫帶來一些暖意。
「怎麼了?天兒。你別不說話,別這麼沉默啊,我不喜歡你這樣,我受不了。」他急切地低語,一字一句暖暖地拂過她耳畔,「說話啊,告訴我怎麼回事?」
她依然不語,螓首深深埋入他厚實的胸膛,片刻,柔細玉手忽地開始拉高他質料溫軟的套頭羊毛衣。
他全身一凝。
「你在做什麼?天兒。」
「我想感覺你的心跳。」她低低地、怯怯地說,柔萸卻堅定地繼續動作。
「天兒,」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頷,「你……」
她搖搖頭,清麗的容顏棲息著璀璨淚珠,朦朧眼眸望著他,楚楚可憐,教他的心忍不住一陣陣抽疼。
「拜託,不要問我,不要再逼我……什麼都不要說,只要抱緊我……」她低下頭。微涼的玉頰緊緊貼住他的胸膛,「抱緊我好嗎?」
他一顫,再也尋不出任何定力來抵擋她如此柔情的攻勢,只能緊緊地、緊緊地擁住她,讓兩人滾燙的胴體緊密相貼。
今夜,暫且無語吧。
她聽見了他的心跳。
第一次靠一個男人如此之近,如此專注地聆聽著他的心跳,屏住氣息跟著他規律的心跳一聲聲數著。
第一次發現,原來在數著一個男人的心跳時,心情會如此平靜、恬適,甚至接著一絲絲類似幸福的甜蜜感覺。
是因為這心跳聲是屬於他的嗎?
楚天兒想,藕臂一彎撐起上半身,眸光眷戀地鎖定枕邊呼吸均勻的男人。
他好性格,靜靜沉睡的容顏仍然不失一貫的威凜氣勢,眉宇之間流露出剛毅的氣韻。是因為多年的保鏢訓練吧,讓他就連睡覺亦不失警戒,像一頭暫時沉睡的豹子,只要絲毫風吹草動立即便會睜開眼眸。
而楚天兒知道,那兩扇靜靜掩落的墨簾只要一揚起,透出的便會是凌銳逼人的瞳光。
這就是墨石,頂尖的護衛人才!
他曾經是她專屬的、獨一無二的隨扈啊,卓然磊落的身軀總形影不離地跟隨在她身邊,深幽難測的瞳眸幾乎分分秒秒鎖定她。
他曾像那樣整整守護她十年之久,全心全意。
她卻從不曾感激他,還經常以言語刺傷他,以行動激怒他。
她有什麼資格那樣對待他呢?她連要求他護衛的資格都沒有!
她有什麼資格祈求他一絲絲特別的情意——
她淒楚地想著,玉手卻忍不住撫上他的臉,刻劃著他分明的眉宇。
幾乎是立即的,他張開眼睛,墨瞳射出凌銳星芒。
但很快地,那深幽的黑眸在映入她清麗的嬌容後,星芒化成柔情點點。
「你醒了?」他沙啞地說,溫暖的大手握住她的。
「嗯。」
「天亮了?」
「快了。」她微笑,「五點多了。」
「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
他倏地瞇起眼,「為什麼?」
「沒為什麼。」她望著他,淡淡地自我嘲謔,「我只是不習慣有人睡我身邊。」
墨石笑了,笑聲沙啞,星眸點亮又像調皮又似得意的光芒,「我是第一個吧。」他說,語氣堅定,毫不懷疑。他確認自己是她第一個男人,方纔的熱烈纏綿明明白白告訴他這一點。
他感覺得意,卻不覺十分訝異,因為從前楚天兒雖夜夜晚歸,身為她貼身護衛的他卻絕對清楚她不曾與任何男人真正纏綿,頂多是幾個嬉戲般的親吻而已。
她雖然放縱,某些事還是極端自持的,更何況,當時的她其實一顆心全繫於一個男人身上。
星宇。
想起這個名字,一陣莫名的酸意忽地攫住墨石,他轉過臉龐,星眸緊緊瞅住楚天兒。
她說已經不愛他了,是真的嗎?
還有,昨晚約她一起用餐的男人又是誰?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那男人是誰?」他突如其來地問道,沒頭沒腦地。
她卻明白他的疑問,淺淺勾起唇角,「Peter。」
「Peter?他是誰?」他討厭她直呼他名字的親暱,當下便決定給這個不曾見面的男人不及格的分數。
「一個建築師,在舊金山挺有名氣的。」
這麼說是個身價不凡的單身貴族羅。
他澀澀地撇嘴,「他喜歡你嗎?」
「我想是吧。」她輕輕應道,看得出神情忽然迷濛,若有所思。
他無法忍受她的心不在焉,伸手轉過她的下頷,強迫她看著他,「你呢?也喜歡他嗎?」
她凝睇他,星眸幽微難測。
「回答我啊。」
「……不喜歡。」
「不喜歡?」
「不。」
「那為什麼還答應跟他出去?」
她默然,教人參不透的星眸凝望他好一會兒,忽然直起身,抓起沾了一抹艷紅的雪白被單裡裹上赤裸嬌軀,下了床。
「去哪兒?」他問,厭惡自己流露出急切與驚慌的語氣,卻無法克制。
她沒有停住步伐,甚至沒有回頭,「我想煮咖啡。」
他只能怔怔地看著她取出咖啡壺,擱上濾紙與咖啡粉,加水,然後插上插頭。
兩分鐘後,室內開始飄散濃郁的咖啡芳香。
咖啡煮好了,她為兩人各斟了一杯,其中一杯送上墨石唇邊,他愣愣地接過。
「喝吧。」她低語著,一面尋了個坐墊在地上坐定。
他展臂想拉起她,「地上冷,過來這裡。」
她搖搖頭,掙脫他的手,仰起秀顏瞅著他,「想不想聽故事?墨石。」
「聽故事?什麼故事?」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這兩年多來我的經歷嗎?」
是啊。墨石恍然,記起了昨天深夜匆匆趕來半月灣的原因。
他就是打算前來逼問她這段時日的經歷的!
「你現在願意說了?」他問,放柔了嗓音。
「要聽嗎?」
「當然。」
被房東趕出公寓後,她拎著簡單的行李,決定跳上任何一輛肯順路載她的車子。
一輛貨車停了下來,目的地是科羅拉多沙漠中一座小鎮。
靠近賭城拉斯維加斯,卻荒涼百倍。
初到那座小鎮她簡直不能置信世上竟有如此荒涼落後的地方,民房疏疏落落,鎮中只是一條不及一百公尺的街道,兩旁一字排開各式商家。
唯一的一家超市面積甚至不到五十平方公尺,而且只擺設最必要的日常用品與食物。
在這麼一座落後的小鎮,她能找到工作與落腳的所在嗎?
她不敢抱太大期望。
在鎮上一家旅館投宿後,她開始尋覓工作機會,不到二十分鐘,她已逛完整座小鎮,失望地發現沒有任何一家商店需要加僱人手。
就算需要,他們也不願意將這機會賜予一個陌生的外地人。
她逐漸感到絕望。
正當準備認命宣告放棄時,一個奇特粗嘎的嗓音以中文喚住她。
「是大小姐嗎?」
她心一跳,極度驚愕。
已經好一陣子不曾聽任何人這樣喚過她了,上回聽人如此喚她彷彿已是千年之前。
她揚起頭,一個髮色墨黑、黑瞳黃皮膚的東方男子身影映人眼底,他有一張不算太迷人的臉孔,和一副與他身高相較起來顯得太過粗壯的身材。
「你是——」她有些迷惑,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個男人。
「你是大小姐吧?」男人打量她,眼眸掠過某種類似興奮的光芒,「我是阿強啊,從前一直跟在德爺身邊。」
「德爺?」
他指的莫非是李恩德?曾經在龍門位居青龍堂堂主的老人?
她迅速轉念,腦海浮起一張精明的老人面孔,「你是德爺的人?」
「沒錯。」阿強熱切地點頭。
那現在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她默默望著他,心底竄過的卻是龍門一出事,那些曾經藉著龍門勢力在外呼風喚雨的大老便一個個消失無蹤的事實。
「樹倒猢猻散」,這句中國諺語雖然冷酷,卻絕對一針見血。
「大小姐這段期間過得還好吧?我聽說龍主死後,少主也入了獄,你這陣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她輕輕應道,盡量保持語氣平淡,眼眸卻仍不爭氣地泛上某種刺痛感。
阿強彷彿感覺到她的異樣,注視她好一會兒,黑瞳若有深思。
接著,凝重的表情忽地一變,又恢復原先的熱情洋溢,「大小姐要不要到我那邊住上幾天?」
「你住這裡?」
「我在這兒長大的,龍門出事後,我回到這兒開了家小餐館。」阿強笑著解釋,「怎麼樣?大小姐肯賞光到我那邊住幾天嗎?雖然地方小,還挺乾淨的,還有一間空房,收拾一下你住下正好。」
她沒有反對。
反正她也無處可去,到哪裡去有什麼分別呢?
於是她點點頭,在阿強的熱情招呼下暫時住進了他家。
他待她極好,極熱情,又不失禮貌溫和,供住供吃,還一心一意地替她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