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都自顧不暇了,又怎能分神照顧我?」她淺淺地笑,「我也不需要他的照顧。」
他一愣,見她如此自信又清淺的笑容,他只能默然無語。
總是這樣,自從再相逢後,她經常是像這樣淡淡一句話便滅了他所有的氣焰。
他很不習慣,不習慣在兩人相處的關係中落於下風。
從前雖然她貴為龍門千金,他只是她的貼身護衛,但主控局面的人經常是他,她再怎麼任性張狂,也壓不下他傲人的氣勢。
可是現在,情勢卻整個逆轉了——
「你知道星宇最近怎麼樣了嗎?」一轉念,他驀地提起另一個問題。
「他過得怎樣?」她依舊是那麼淡然。
「還不錯。」他應道,雙眸緊盯著她,不放過其間一閃即逝的異樣神色。
「嗯。」她只是輕輕頷首,神色自若。
他覺得難以置信,「就這樣?你不問他現在在哪裡?做些什麼?」
她無言,只是搖頭。
「你不想知道?」他問,黑眸更加緊迫盯人。
她感覺到他灼熱的注視,揚起眼睫,「不想。」美麗的瞳眸清澄,不似說謊。
「真的不想?」
「知道又如何呢?」她淡淡一笑,明白他的訝異。
怎會不明白呢?她曾經深深愛過星宇的,如今卻可以淡淡一句說不在乎他現在身處何方。
是值得訝異。
但,她沒有說謊。
是真的覺得不想知道了……不,該說是知道或不知道她都無所謂。
她當然希望他過得好,平安幸福,但已經不會像從前那般—意掛念著他、戀慕著他了。
星宇現在之於她,只是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她在意他,但也只求他平安而已。
只要知曉他還平安,在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呢?天地如此寬廣,他總在什麼地方吧。
「我不信你真能如此無情。」墨石微微提高嗓音,蹙眉。
「我無情?」她微微一怔。
他眼眸緊緊鎖住她,「你有男朋友了?」
「沒有。」
「不愛星宇了?」
「不愛。」
「胡說!」
「真的。」
「我不信。」
「是真的。」她盈盈淺笑,唇角揚起漂亮的弧度,「我現在誰也不愛。」
「為什麼?」見她如此溫雅的淺笑,他有些怔忡。
她只是搖頭,「這事能問為什麼嗎?」
「該不會正如你那個超市的朋友所說的,你打算一輩子獨身吧?」他狐疑地瞪她。
「我沒那麼想。」她聳聳肩,「但也不排除有此可能。」
「怎麼可以!」他揚高語聲,直覺地氣憤。
她奇怪地揚眉,「你何必如此激動?」
「我——」他一窒,確實無法理解腦海在乍聽她或許將一輩子獨身時驀然掀起的浪潮。
她會獨身一輩子?一輩子住在這層陰暗的閣樓,就這麼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他無法想像!
「這不是你該過的日子!」
「哦?」她輕應一聲,依舊是不疾不徐的語氣,「那我該過什麼樣的日子?」
是啊,她該過什麼樣的日子?
當楚天兒那樣輕輕淡淡地反問時,墨石發現自己愣住了。
他覺得這樣平淡無趣的日子不適合她,那她適合什麼樣的日子?重新恢復她龍門千金的身份,日日過著醉生夢死的糜爛生活?
他當然不希望她回復成以前那個放縱成性的千金大小姐。
但他也不希望她一輩子就獨居在這座僻靜小鎮,日復一日。
她不適合的——曾經那樣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怎麼受得了現今這般刻苦的生活?
記得有一回,她親手捧茶送他手裡。
而他,全然忘了接下茶杯,只愣愣地瞪著她的手。
那雙手曾經那麼白皙柔嫩,溫軟潤滑,現在竟長了好幾個繭,粗糙不堪。
他忍不住愕然,幾乎可說是氣急敗壞地扣住她的手腕,「究竟怎麼回事?」質問的口氣急迫而凌厲。
「沒什麼。」她輕輕一句,試圖抽回受他箝制的手。
但他卻不肯輕易放鬆,「為什麼會長這些繭,他們究竟讓你做什麼?」
她不語。
「該死的,回答我啊!」語氣更暴烈了。
「我沒做什麼,這些繭是因為拉小提琴。」她匆匆解釋。
拉小提琴,他一愣。
「可能練太勤了吧。」她撇過頭,眼瞼低掩,看得出有意轉移話題。
練小提琴?練到長出繭來?
有必要如此荼毒自己?
那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啊?
墨石深深歎息,旋轉椅背,輪廓分明的臉龐微微揚起,凝望落地玻璃窗外清澄如水的月色。
半月,嵌在靛藍色天幕,靜靜棲落溫婉月華。
月華透過窗,掩映他的臉,半明半滅。
他渾然未覺,—心一意只掛念著如今佔據他所有思緒的倩影。
最近他常常想起楚天兒……不,該說自從失去她的蹤影后,他日日夜夜掛念她,只是這掛念到了尋著她後不但沒有淡去,反倒越來越深刻。
他想她,想她為什麼會變這麼多,想她那顆讓人迷惑的腦袋究竟在轉些什麼念頭。
是的,他最經常在內心反覆推敲的,就是現今的楚天兒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發現自己看不透她,看不透她那對澄澈明麗的美眸裡沉澱的究竟是怎麼樣的思緒,看不透她藏在平靜恬淡容顏下的是怎樣的七情六慾。
他確定她還有情的,絕不像表面上如此恬靜,無慾無求。
可她卻壓抑了,像立了誓不許自己有所欲、有所求,拚命克制自己的情感。
她為什麼要這樣?
不,該說她為什麼「必須」這樣?
一念及此,墨石兩道俊眉驀地一攢,心底掠過一陣類似驚慌的感覺。
重逢後,他問過她這兩年多究竟經歷了些什麼。
她只是淡淡地、避重就輕地說了幾句。
他只知道她換過許多落腳的地方,從西部到中部再回到西部,最後定居在半月灣。
他可以想像這樣漂泊不定的生活肯定十分辛苦的,就像小時候母親帶他漂洋過海前來美國一樣,她想必經歷了一段痛苦不堪的遭遇。
但這痛苦究竟是不堪到何種地步?她既不多說,他也不再追問。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他這麼想。
但,說不定不能過去呢?說不定他以為她淡忘了那段日子,能夠以恬然的態度繼續面對未來的生活,可她其實不能呢?
說不定過去的陰影其實一直壓迫著她,威脅著要撕裂她脆弱的神經,而她只是拼了命的壓抑它,用平靜安祥的面具掩飾一切。
說不定她根本不曾擺脫那可怕的夢魘,說不定那段日子比他想像的還痛苦不堪!
說不定……說不定她其實已瀕臨崩潰了,而他卻還渾然不知……
不,他不許!
墨石驀地起身,青筋暴凸的面龐在月色掩映下陰沉得像個魔鬼。
他迅速旋身,隨手抓起擱在衣架上的保灰色長大衣,修長形影暴風似地捲出房門。
他要馬上找到她,非把一切問個清楚不可!
第八章
半月,嵌在靛藍色天幕,靜靜灑落溫婉月華,為半月灣海面覆上一層朦朧輕紗。
強迫自己收回在溫柔海面依戀不已的目光,楚天兒旋過娉婷身子,往家門的方向走去。
今夜,她有個約會。
對象是那個心儀她已久的建築師,高高帥帥的Peter,Marian讚不絕口的男人。
昨天下午,當Peter捧著一束鮮花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超市,朝她提出約會的請求時,一如慣例,她原是不想答應的。
是Marian若有深意的一句話推動了她。
「Lisa,你不答應Peter的原因是不是另外有了對象?」
「誰?」她愕然揚眉,訝異她哪來這樣的想法。
「就是那個曾經出現在這裡的黑髮男子啊,別想瞞我,他後來經常到你家去對不對?」
她是指墨石。
楚天兒發現自己心底急促流過一股異樣,「你誤會了,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
「那是什麼關係?」Marian看著她,美眸閃著頑皮星芒。
「我們……是朋友。」
「朋友?」她故意揚高語音,顯然不願相信。
「是真的。」
「那肯定不是普通朋友吧?」Marian曖昧一笑。
她蹙眉,「什麼意思?」
「你不是那種喜歡應酬的人。」Marian直率地指出,「普通朋友你會讓他三不五時到你屋裡拜訪?還是晚上呢。」
她一窒,啞然。
「坦白招認吧,那個東方男人在你心中是不是佔有不一樣的地位?」Marian狡獪地望著她,紅潤的櫻唇明明白白勾勒著淡淡嘲弄。
她忽地心跳加速,胸膛彷彿漲滿了一股難以抒發的郁氣。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她不明白。
心海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起波瀾了,許久許久,久到她以為自己會這麼平靜如水一輩子,永遠不再記得心跳的感覺。
可為什麼在面對Marian率直的質問時,她會忽然覺得透不過氣呢?
她驀地驚慌起來。
「別胡思亂想,我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她急急地辯解,為證明自己沒有說謊,甚至在一時衝動之下答應了Peter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