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愛。」眾人不知所措地看著她近乎絕望的神態。
忽地,那雪白的容顏揚起了,她伸手排開朋友們關懷的圍繞,顫抖的身軀踉蹌卻堅決地走向在一旁倉皇望著一切的徐浪遠。
「你滿意了吧?你現在滿意了吧?」她紅著眼,哽咽著嗓音質問他,「你成功了,你如願從我身邊搶走了寶寶,你……滿意了吧?」
「湘湘,不是的。」他急忙搖頭,慌亂地試圖在她控訴的眸光下尋找出路,「我只是希望你回到我身邊而已。我不希望……不希望你為了生活,如此勉強自己啊!」
「你真的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回到你身邊嗎?你真的以為你得到寶寶的監護權後,我就會為了孩子回到你身邊嗎?」她低聲問,一字一句伴著剔透的淚水,「我不會的,徐浪遠,你給我聽清楚,我不禽的!」
決絕的聲稱宛如利刃,狠狠撕裂他。他全身一震,不覺後退一步,「為什麼?」
「因為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浪遠,因為你永遠只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說你變了,說你跟以前不一樣,可你其實……一點也沒變,一點也沒變!這樣的你……我能給你機會嗎?我敢給自己機會嗎?我……我——」她忽地崩潰了,伸手掩住淚水奔竄不停的頰,「我恨你,浪遠,你為什麼……總要這樣傷我?你還要怎麼折磨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湘湘,湘湘。」他心碎了,她的淚水讓他清清楚楚感覺到沉重的後悔,「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他急切地說,上前一步想擁抱她。
「不要碰我!」察覺他的意圖,她淒厲地放聲喊,也許身與心都太過傷痛了,一陣排山倒海的暈眩攫住她,顫抖的身軀一軟,眼看著就要倒落在地。
「湘湘!」徐浪遠直覺地朝她展臂。
她卻只是淡漠地瞥他一眼,在漫天的黑暗當頭籠罩下拒絕那雙朝她伸來的手,身子微微一偏,正好偎入殷賢禹的懷裡。
她暈厥了。就連意識混沌,也堅決不肯倒向他。
望著殷賢禹懷中墨睫緊閉、容顏蒼白的她,他終於恍然大悟。
她是剛強的。
外表溫婉的她其實有一顆剛強的心,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她,不想做的事,也沒人能逼她。
從前的他不能誘惑她的剛強,之後無法折辱,而現在,更奪不去。
他以為自己能用寶寶換回她……原來他錯了,錯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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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明琦,我錯了!」
病房門外的長廊,一個衣衫凌亂的男人坐在椅上,伸手狠狠扯住自己的頭髮,低啞的自白字字句句皆是悔恨,「我以為只要自己得到了寶寶,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可她不會……現在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我永遠……沒有機會了。我失去她了,這一次,我是徹徹底底地失去她了!」絕望的臉龐揚起,望向汪明琦。
她心一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頹然的肩,「別這樣,浪遠,你冷靜一點。」
「我不跟她爭了!」他匆地抓住她的腰問,迫切地說道:「監護權……我讓給她了,她願意怎麼做都好,即使她罰我一輩子不准見寶寶,我也不怪她。你幫我告訴她,明琦,幫我跟她說好嗎?我不會再強逼她了,你讓她放寬心,快點好起來,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好嗎?他不停地問她,那麼卑微,那麼痛楚,那麼害怕自己的心意無法被傳達。汪明琦聽了,不禁閉了閉眸,深吸口氣。
也許他最怕的是不肯見他的湘愛也不肯聽了吧。
「知道了。」她柔聲道,「我會告訴她的。」
「你跟她說,我對不起她,我跟她說對不起。我知道她不會原諒我,沒關係,沒關係的。只要她……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了。」
「哦,浪遠。」她鼻尖一酸,不禁伸手,撫向他凌亂的頭髮。
「幫我照顧她。」他啞聲道,仰望她的黑眸蘊著祈求,「明琦,我只能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
然後他不再說話了,黯然倒落椅背,疲倦的眸空白地直瞪著面前那道緊緊關閉的門扉。
亭 亭 亭
在好友們的堅持下,不得已在醫院裡躺了三天的董湘愛,在千求萬懇外加耍賴撒嬌後,終於得到眾人的恩准打包出院。
負責來接她出院的是汪明琦和殷賢禹,一個忙著幫她整理儀容,另一個默默在一旁收拾衣物。
「你真的不肯再見他嗎?」一面輕輕為董湘愛梳著微微糾結的發,汪明琦一面輕聲問道。
「有必要嗎?」董湘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已經給了他探視寶寶的權利。做為一個父親,他只需要能見到自己的兒子就夠了。」
「可是他更想見的人是你。」汪明琦轉過她的臉。
迷濛的眸卻躲著,「我不想再見到他。」
「湘愛——」
「別說了,明琦。」清柔的嗓音明明白白表示她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
汪明琦無法,只得轉向一旁的殷賢禹,「你也說句話吧!賢禹。」
「說什麼?」後者只是這樣淡淡應道。
「你——」她一窒,「那天你也看到了,不是嗎?浪遠是真的後侮了。」
「就算他後悔了,錯的事就是錯了。」
「也許他錯了,可他是真的愛著湘愛啊!因為太愛了,太想保護她,太想讓他們母子回到身邊,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以愛為名的犯錯,就可以允許嗎?」殷賢禹依然不願苟同。
汪明琦急了,「賢禹,你幹嘛還火上加油?!」
「我才奇怪為什麼你總站在他那一邊?」殷賢禹轉頭瞪她,「明琦,就因為他老在你面前裝可憐,博取同情嗎?」
她倒抽一口氣,「你怎麼這麼說話!」
他一怔,彷彿也忽然驚覺自己的口氣太過刻薄,停頓兩秒,緩了語調和神情,「讓小愛來決定吧。要不要見徐浪遠應該由她自己來決定,旁人勉強不了的。」
說著,兩人同時調轉眸光,望向正微笑凝睇他們的董湘愛。
她坐在床上,剛剛別上髮夾的頭髮俏麗地披在肩頭,容顏微微偏著,唇畔漾著淺淺的笑。
「怎麼啦?幹嘛這樣看我們?」
「沒事。我只是想,好像好久沒看到你們兩個這樣吵架了。」
「嗄?」兩人面面相覷,忽然同時臉紅。
「好了,明琦,你也別跟禹哥爭了,他說得對,我的事由我自己來決定吧。」董湘愛淡淡地說,笑顏匆地一斂,墨瞳幽然。
她偏過頭,望向窗外蔚藍的天。
見不見他?原不原諒他?答案似乎從她聽聞他放棄爭取監護權那一刻起,便隱隱浮出她心海。
只是,不甘呵!
亭 亭 亭
日子平淡無聲地流逝,彷彿才一眨眼,空氣中已能嗅到初夏的清新。
自從兩人上回在法庭最後一次見面後,又過了幾個月。這幾個月,她的生活是平靜的,除了工作,就是在家裡照顧孩子。到了週末,她會把寶寶帶到明琦的店裡,讓徐浪遠來接走他。
她沒再見他,他也不曾主動要求,兩個人很有默契地總是彼此錯過。
與他錯過,與人交集,獨處,照顧寶寶——她是一個圈,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圈,而她在一個個小圈圈中進進出出,周轉、輪迴、錯過。
生活原來可以很規律、很平淡,很……毫無起伏。
對了,只有一件特別的事——
她轉地勤了。
雖然自從那次事件後,要求轉地勤服務的同事不只她一個,可她卻從不曾預料到自己會如此選擇。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再飛的,一直以為在經過心理治療後,她可以跟從前一樣在空中服勤。
可不知怎地,在醫院輾轉思量幾個日夜後,卻作了這樣的決定。
也許就算她的心如何倔強,也不得不承認,飛行雖然能為她帶來更多收入,卻不能讓自己跟孩子安定。
她的力量很小,她的肩膀也許不夠堅硬,可她希望自己的胸懷能讓孩子安心地依賴。
她希望寶寶在目送她離開時,不必擔心她永遠不會再出現,她更希望自己在擁抱寶寶時,不必擔心這可能是最後一次。
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領悟了,那個男人大概……也這麼想。
所以當她在病房內,而他在病房外時,她才會聽見那樣奇特的聲音。一種安靜的、一片一片剝落的、心碎的聲音。
大概,就是這種聲音吧。
她微落眼睫,伸指在透明的窗扉上畫著圈圈。
我求你,董小姐,請你體諒一個做父親的,再給浪遠一次機會吧。
天空很藍,陽光溜過雲縫,放肆地灑落溫暖。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對浪遠這麼滿意,他現在每天都很認真工作。
她頓住了動作,瞇起眼,看著空氣中的細塵在光束中翩然旋舞。
可只是一具空軀殼,就算他表現得再怎麼出色,我只看到他毫無生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