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高興,為了她恨他而高興,為了她「還肯」恨他而高興。
她恨他,表示她對他還有感覺,哪怕只是一點點,他也迫不及待要牢牢抓住。
「給現在的我一個機會吧,湘湘,求你。」
「……不。」
低微卻清晰的回應如喪鐘,在他腦海不停迴響。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心痛又愁苦地瞪她。「為什麼?湘湘,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折磨你自己?要這樣折磨我?剛才的事難道還不夠嗎?你還要飛嗎?還敢飛嗎?」
「這是……我的工作。」她蒼白著臉,嘴唇倔強地抿著。
「如果你非要工作,轉地勤也可以啊,算我求你,別再飛了好嗎?」
「我需要錢……」
「我可以給!寶寶的生活費、教育費,他的一切開銷你都不用擔心,你只要照顧你自己就好了,湘湘。」
「我——」她握緊雙拳,極力克制顫抖的身軀,「我們不需要你。」
「湘湘!你——」他瞪視她,簡直無法再壓下心海強烈翻湧的浪潮。她為什麼這麼倔?這麼好強?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你是不肯給我機會,還是不肯給自己一個機會?你明明對我還是有感覺的!為什麼不承認?」傷痛的嘶吼在車廂裡迴旋,他握拳用力擊打車窗,像只掉入陷阱的野獸,既憤恨又痛苦。
「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你不要……自以為是。」她顫著嗓音。
說謊!她在說謊!
發紅的眸瞪著她不敢直視他的眸——她為什麼不敢直視他?怕他一眼就認出她倔強的謊言了嗎?
「總之,我不會再讓你上飛機,湘湘。」他咬牙立誓。
他不能再讓她上飛機,不能讓她和自己再次承受那彷彿會將人噬進無邊地獄的恐慌和驚懼。
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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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愛,你還打算飛?」汪明琦問,望著端著一杯紅茶坐在沙發上的董湘愛。
「嗯。」董湘愛點頭,恍惚地啜了一口熱茶,「公司體諒我們上回受驚了,特地讓我們休息一個月。」
「你不怕?」
「公司安排了心理療程,挺有幫助的。」
「可是——」短短一個月便能讓受創的心靈癒合傷痕嗎?
「別為我擔心,明琦。」
就是這樣堅決的神態才讓人擔心啊。汪明琦歎息,正想再說些什麼時,門鈴忽地響了。
「我去開門。」董湘愛擱下茶杯,從沙發上起身,拉開大門。
是提著水果籃來看她的殷賢禹,他身旁還站著穿著綠制服的郵差。
「小愛,有你的掛號信。」殷賢禹低聲道,嗓音蘊著某種不祥。
董湘愛呼吸一停,眸光落向郵差手中拿著的制式信函,立刻明白那是什麼。
她簽了名,顫手接過,深吸了一口氣後才以最慢的速度展開。
「是什麼?」望著董湘愛讀信時蒼白的容顏,汪明琦也明白不妙,連忙站起身。
「是法院的通知信。」
「通知什麼?」
「他們要我一個月後出庭。」董湘愛揚起頭,瞳眸點亮激憤火光,「徐家想要孩子的監護權。」
「什麼?」汪明琦一驚,愕然瞥向殷賢禹,後者凜著下頷,一語不發。
「他真的……真的這麼做了!」一字一句自董湘愛齒縫中進落,蘊著無限恨意,「他以為這麼做就可以逼我跟孩子回到他身邊嗎?」
「湘愛,別激動。」汪明琦連忙走向她,伸手擁住她顫抖的肩,「我相信浪遠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他只是太絕望了,你知道,他一直不想讓你再上飛機,又想不出辦法阻止你,所以……」
「不要幫他說話!明琦,他不值得!」
「我不是幫他說話,我只想你們冷靜下來談一談。跟他談談,湘愛,別真鬧到對簿公堂。」
「要上法庭的人是他,不是我!」
「湘愛——」
「該冷靜的人是徐浪遠。」一直默然不語的殷賢禹忽然插口,「他太過分了,竟然用這種方法來逼小愛,難道他不曉得這麼做只會傷害她嗎?」
「賢禹!」汪明琦蹙眉,「怎麼連你也這麼說?」鬆開好友,她窈窕的身子逼臨殷賢禹,正想質問他時,董湘愛堅決的嗓音阻止了她。
「禹哥說得沒錯。」
看來就這件事,他們兩人已經達成共識了。
望著殷賢禹鼓勵似地緊緊握住董湘愛顫抖的手,淡淡的刺痛驀地襲上汪明琦的太陽穴。
她忽然很想抽煙。
「禹哥,你認識什麼好律師嗎?」
「當然。交給我吧。」
在殷賢禹攬下委託律師的重責大任時,汪明琦明白一切已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只希望,這件官司不會讓任何人後悔。
第十章
他做得……沒錯吧?
為了不讓她再上飛機,這樣拿孩子的監護權牽制她,她會不會因而更加恨他了?
當然會的,肯定會的。
想著,徐浪遠不禁澀澀一牽嘴角。
聽說殷賢禹為她請了個業界十分有名的律師,看來她是決定與他相抗到底。
不過他們徐家的律師也是很優秀的,優秀而無情,只要他決定接下案子就一定會勝訴。
所以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得到寶寶的監護權,更何況經濟方面的條件也是法官會予以考慮的因素之一,在這方面,他佔有絕對優勢。
他贏定了。
她應該也知道。
可他不懂,她明知自己會輸,為什麼還要堅決與他抗爭?為什麼不肯接受他開出的條件,寧可對簿公堂?
她究竟還要倔強到什麼地步?
「……來了。」律師輕輕在他耳畔低語,徐浪遠定了定神,果然望見董湘愛緩緩步入法庭的身影。
她也正看著他,明亮的眸燃燒著熊熊火焰。
她恨他。
確認這一點,徐浪遠不知道自己該感到高興還是悲哀,他只能僵坐在椅上,藏在桌下的手緊緊捏住大腿肌肉。
辯論開始了,雙方律師各自陳述理由。
董湘愛的律師動之以情,以母親懷胎十月的辛苦為出發點,試圖打動負責仲裁的法官,他說,寶寶的父親既然曾經背棄過他們母子,現在就沒有資格爭取監護權。
而他的律師則故意以平淡的口吻帶過兩人之前的誤會,把重點擺在他現在的嘗試彌補,他說,他現在只是一個渴望擔起責任的父親,他願意也有能力給予孩子安定的成長環境,也承諾定期給母親贍養費。
如果孩子的母親肯答應,他十分願意娶她。
「……審判長,孩子的母親是個空中小姐,她的工作性質太危險,一個月前,她執行勤務的班機甚至遭歹徒放置炸彈。請試著想想,如果她無法從那次意外中平安歸來,那麼孩子的生活由誰來保障呢?」律師清朗的語音在室內迴盪,震動了空氣,震動了法官,也震動了徐浪遠。
他握緊雙拳,不覺望向董湘愛,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一擊肯定正中她的心。
果然,她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嚇人。
「……我的當事人是孩子的父親,他願意擔起這個責任。為了孩子著想,也為了不讓孩子的母親如此辛苦,我懇請庭上將孩子的監護權判給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當事人。」
一言定江山。不需要等到第二次開庭,徐浪遠現在就能預期法官的決定。
年逾四旬的女法官似乎很為董湘愛曾經在那架飛機上服勤一事感到震驚,架起眼鏡,仔細翻閱陳述狀。
「董小姐,看來徐先生開出的條件相當不錯,你為什麼不肯接受呢?」閱讀完畢後,她抬頭,緩緩詢問董湘愛。
後者容色更白,「孩子……是我生的,我才是最有權利照顧他的人。」
「可是對你而言,撫養一個孩子負擔不輕吧?何況你的工作性質也不穩定,經常要出動……」
「我能照顧寶寶!我可以的!」她激動地說。
「請冷靜下來。」女法官揚起手,示意她安靜,「我並沒有懷疑你能力的意思,只是站在法律的立場,我們希望能做出一個對孩子最有利的判決。」
「我愛我的孩子!我會給他最好的生活!」沙啞的吶喊聽來沉痛而絕望。
是一個女人的絕望,一個母親的絕望,她愛她的孩子,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可在法律面前,她如此卑微而渺小。
某種銳利的東西忽地擊中了徐浪遠,心臟狠狠抽痛。
「……我知道了,我們會好好考慮這一點的。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法官宣佈散庭,可好半晌,董湘愛只是木然佇立原地。
陪同她出庭的幾個好朋友紛紛圍向她。
「湘愛,你還好吧?」
「不必擔心,小愛,法官還沒判決,還有機會的。」
「沒有……機會了。」她揚起沾染淚水的眼睫,淒楚地望向試圖安慰她的殷賢禹,「沒有機會了,禹哥,我知道法官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先別那麼難過,小愛,我跟律師再研究看看,一定還有什麼辦法。」
「沒有辦法了。沒有了——」她緩緩搖頭,嗓音空靈,神情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