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要是我那賢媳發現丈夫有這等賤名,不知會有多失望。」吳母自然是與丈夫同一陣線。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人物,超凡入聖的耐性絕對是必需品,所以常樂公子只是溫和地提醒激動的雙親他們顯然忽略的事實:
「孩兒是吳桂,不是烏龜。」
吳父聽若罔聞,逕自與妻子交換意見:
「無雙、無雙,多麼獨一無二呀!要咱們兒子配得上人家,也得換一個世間少見的好名字才成。」
「我也這麼想,你說該取什麼名?」吳母唱和道。
至此,被雙親完全忽略的常樂公子,只能掛著長年訓練出的謙和微笑,以一貫的自在雍容捧起茶杯淺啜一口。
這一口象徵著無上涵養與無限容忍的參茶,卻在下一刻很不雅觀地從那張從未吐過髒話的嘴裡噴了出來。
「我說就改成英雄吧!」吳父信心滿滿地說道:「能配得上我那天下無雙的美媳婦的,也只有地上少有的真英雄了!」
「真是好名啊!好記又好聽。」吳母對丈夫的想法大表贊同,同時對兒子皺眉道:「英雄,你怎麼做出這麼沒教養的舉動?」
此時常樂公子已恢復鎮定之色,以手巾擦拭嘴角之際,歉然一笑:「抱歉,聽到爹給我取的新名字,孩兒一時高興得忘了形。」
「你也喜歡這個新名字!好,那就這樣決定了!」
吳桂回以微笑,帶著淡淡地無奈。
過了幾天,迎娶的日子到了。
說是迎娶,吳桂卻是實實在在地去入贅,帶著湊成吉數的六十六車「嫁妝」,沿途展示吳家富甲天下的財力。
幸好二老沒有要他進花轎……
踏出家門時,吳桂不免捏了把冷汗。
吳母沒有在他出門時在門口潑水,倒是撒了不少眼淚。
「你這一去,就不再是我吳家的人了,到了那邊可要遵守人家的規矩,好好侍奉霸王,對妻子也要加意照拂,不可怠慢。」吳母這一迭聲的交代,讓吳桂一時有種錯生成女兒身的錯覺。
「我們是做生意的,不比那邊刀光劍影,進了人家家門要入境隨俗,凡事千萬小心。」吳父也握著他的手諄諄叮囑,彷彿永無再會之日。
這樣的場面,與尋常男子娶媳的風景似乎有著不小的差距,可吳桂那超凡入聖的好耐性仍是百磨不減,適時發揮了出來。
他回以微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微笑。
「孩兒明白。」
於是,這列被民間人士戲稱為「百年來最長送嫁隊伍」的豪華車隊,便在鄉親的夾道歡送中浩浩蕩蕩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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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帛動人心啊!
有這麼一隊裝滿了金銀財寶的車隊招搖過市,霸王府又遠在大理,這趟超過百里的遠行,途中少不了經過幾處易於下手之地,覬覦財寶的宵小之輩自然是沿途不絕,紛紛冒了出來。
吳父乍看下只是一個唯霸王馬首是瞻,滿心想把獨生子送去巴結人家的無知中年,以致世人時常會忘記,這位把家境從清貧一手提升至富可敵國的中年男子,其經營手腕之高明及投資眼光之精準,絕對有資格名列青史,讓百年之下的無數商賈歌頌傚法。
像這麼一位政商關係俱佳的人物,其子帶著大批財寶遠行,不但官府自動派兵護送,一些鏢局甚至自行派保鏢隨行保護。
在這樣緊密的戒備情況下,車隊沿途所至,常會留下一群哀號痛滾的強盜。
也許南霸天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可吳父握有的商業實力也是不容小覷,兩家聯姻只能說是天作之合。
是吳父個人對霸王的推崇太深,才會從小將「足以匹配霸王之女」這樣的名目列為指導方針之一,兒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請專人加以琢磨,務求愛子成年後成為一位讓丈人滿意、妻子順心的好男人。
據當年有幸躬逢其盛的人透露,當時南霸天酒後一時脫口感歎:「女兒才滿十歲,我已經在想女婿會是什麼樣的人了。」
這原只是一句為人父者的小小感慨,當時尚未以巨賈之姿名揚天下的吳父卻雙眼發亮地接口:
「我那上個月出生的犬子,要是大哥不嫌棄,不如我們給兩個孩子指個婚事吧!」
清醒後的霸王以兩名小輩年紀相差過大,將約定改為「若吳桂成年後無雙仍未嫁,婚約方才生效。」沒想到無雙竟有著極為強烈的剋夫命,使婚事不斷延看,導致當年的酒後戲言一語成讖。
這麼一位以霸王為尊的父親養出來的兒子,在吳父的刻意栽培下,自是不知不覺沾上許多霸王的氣息。
「唉……」剛將歡送的人群拋在腦後,吳桂便逸出一聲歎息。
聲音雖輕,貼身侍從已聞聲知意:「公子,請換乘馬車。」
送親車隊在出了城門之後,不常騎練的準新郎倌便渾身酸痛地下馬,轉乘早已備妥的舒適馬車──誰教霸王不喜乘馬,吳父有樣學樣,不讓兒子習練騎術,新郎倌雄踞馬上的威風樣也就無法維持多久了。
「啊!」吳桂一頭鑽進這輛堪比藏書閣的豪華馬車,便被架上掉落的書本砸到頭。
「公子!」
「不要緊,你忙你的吧,不用隨侍了。」
他只是習慣性地露出那個令父親仰慕不已、十八年來早已練得得心應手的鎮靜微笑,然後不以為意地取書而觀。
霸王在面臨難關時,臉上總會浮現令吳父仰慕不已的鎮靜微笑,於是吳父交代家中眾夫子的第一道課題,不是教幼子習字作文,而是──「教桂兒霸王的笑,那種獨一無二的,南霸天的笑!」
古人的名言警句雖多,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信奉者,但有錢能使鬼推磨一語,絕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拿把算盤一撥,吳父這十八年來砸在吳桂身上的教養費用,足可讓一百個家庭豐衣足食十八年有餘,重資培養出來的已不是一家之長所求的尋常後繼,而是不折不扣的夢想結晶。
「想過本幫地界,先把財寶留下來!」
「有賊子襲擊!保護公子!」
「常樂公子在哪一車?把他找出來!」
「來人不少,大家留心了!」
剎那問,車外轟隆大作、殺聲震天。
吳桂雖然只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卻能安坐不動,手不釋卷、津津有味地讀著野史。類似的陣仗一天總要上演幾次,他早就習慣了。
「誰能割下常樂公子的人頭,賞金十萬,統統給我上!」
聞言,吳桂微愕。自己的項上人頭竟如此值錢?
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霸王之婿身價畢竟不同啊。
車簾忽然被粗魯地掀開,一個黑布罩面的人拿著把奇形怪狀的大刀,指著他的鼻尖喝道:
「搶劫!要命就把車裡最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吳桂頭也不抬:「請便。」心裡有著對此匪的淡淡尊敬,能突破重重防堵殺上車來,來者可是頭一位。
強盜一怔,回過神後口氣又兇惡了幾分:「本姑娘沒空和你瞎纏,我只要一件寶物,你給我挑一件過來!」
劫匪是女性的事實令吳桂放下書本,掉頭看去。
而後,他回以微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微笑。
「此處最值錢之物,自然非我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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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衣瞪著眼,傻了。
早在掀起車簾之時,她就發了一陣呆。
觸目所及,全是書、書、書!金銀財寶在何方?
沒想到那倚在軟墊上看書的年輕人,隨便一句話就讓她再度傻眼。
鳳衣急著得手脫逃,哪容對方施展拖延戰術。
瞇起眼,怒意讓她的威脅字眼多了幾分信服力,「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刀尖已點上吳桂高挺的鼻樑。
「妳不是強盜嗎?取強盜之名而行殺人之實,與殺人犯何異?」吳桂什麼戰術也沒想,只覺有趣得很。
六十六輛馬車中,只有他這輛是「書」車,她卻偏偏挑上他的車,還頗有分寸地只要一件財寶。可惜的是,這輛車裡唯一一件會讓門外漢看上眼的寶物,不是一個小小強盜能揣在懷裡帶走的。
吳桂那習慣性的微笑,看在鳳衣眼中,其中含意逐漸產生變化。
鳳衣銀牙一咬:「我不能空手而回,你總要交出點東西來!」
無本生意剛開張便鎩羽而歸,可不是個好兆頭。
「要不妳換輛車吧?」吳桂好心建議。
「這個不行。」溜進這輛已是僥倖,哪可能讓她溜進溜出那麼多次?
「我身上沒有財物,妳要是看得上眼,這車裡的書隨妳拿。」
鳳衣嗤之以鼻:「我要的是能換錢的寶物!」
要是鳳衣多讀點書,或對古文物有點認識,進了這輛車後便會發現車中不乏書皮斑駁的古書,本本價值連城。
「那我也沒辦法了。就像我一開始說的,這車裡最值錢的就是我自己,可惜妳沒法子帶走。」他早料到對強盜而言,書本是最不值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