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的是,只怕她不知安份,還會繼續亂來……
正籌思間,吳父領著負責打理衣物的僕役來到跟前。
「英雄,試穿一下喜袍吧!」
聽到他臨時遭到竄改的大名,吳桂心中一歎,露出招牌微笑:「孩兒在家裡不是穿過好幾次了嗎?」
在雙親的頻頻要求下,打從喜袍裁剪完成,吳桂前前後後穿了不下百次,二老看得眉開眼笑,吳桂雖然感到厭煩,仍舊笑而從命。
「我看衣襬下緣的繡線顏色不夠大方,昨天已經要人改成金色了。」
「只是換個顏色,不試穿也行吧。」吳桂顛感無力。
爹對這樁婚事的執著,遠遠超出他這位新郎倌。
他本來想直接求見霸王,但今天一整天霸王忙著接待各方貴賓,退婚之事又無法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要求,只得等到晚上……到時他真能取得爹的諒解,進而在今晚聯袂向霸王要求退婚嗎?
「爹,孩兒有事向您稟告。」
吳桂看了吳父身後一眼,僕役會意退下。
「什麼天大的事,都等穿過喜袍再說。」把喜袍往兒子身上一比,吳父的眼睛笑得都瞇起來了:「呵呵,明天你就會穿著這件喜袍迎娶無雙賢媳,而我就成了霸王的親家……呵呵呵。」
想到這裡,吳父的笑聲簡直停不下來。
吳桂實在不願掃父親之興,然而一想到外頭還有個隨時可能闖下滔天大禍的姑娘滿城亂晃,要是他擺不平這樁婚事,婚筵十成十會濺血──前來破壞婚禮的鳳衣之血。
腦海中閃過鳳衣不支倒地的畫面,即使只是想像,依然令他心痛如絞。
吳桂一咬牙,豁出去了!
「爹,我無法與無雙小姐成親。」
「啥?」吳父笑聲一斂,隨後又朗聲大笑,笑得比之前還開心:「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兒也知道說笑話了。就是這樣,別把自己繃得太緊,雖然你岳父家裡就連掃地的僕役武功都好得嚇人,你也不用太拘束。」
「爹,我是認真的。」
「哈哈,我也笑得很認真哪。」
「爹。」吳桂嚴肅而沉靜地望著他。
收起笑容,吳父的目光轉趨銳利:「我不記得自己教出一個不守信義、臨陣毀婚的兒子。」
「孩兒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不能欺騙自己的心。」
吳桂縱然已有心理準備,一旦正面對上父親,那股壓力仍沉重地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長年對父親的順從恭敬,讓他連說話的音量都拉不開來。
即使如此,他還是鼓起勇氣直視父親的雙眼──那雙飽受商場讚譽的利眼,傳聞中有著令人俯首聽命的神力。
「你另有心上人?」撇開對霸王的盲目崇拜不談,吳父看人眼力之精準,著實已臻化境。「是在你被綁架的期間發生的?」
「是。」
吳桂平安回來,吳父歡天喜地,忙著籌備明日大典,也沒細問遭綁細節,就讓他幾句模糊不清的話搪塞了過去。
橫豎已有曾英雄這位現成的擋箭牌,犧牲他總比讓鳳衣被捉要好,吳桂在心底說了幾十聲抱歉,順水推舟地讓他正了名,日後再想法子搭救了。
「對你,她有比爹娘更重要嗎?」
「爹娘養育之恩如天之高,這是不能相比的。」說著,吳桂心中一痛,為自己曾有棄婚潛逃的念頭感到羞恥。
留下一場爛攤子,要尊親情何以堪?
幸好霸王素來知情達禮,自己理應先說服父親,再向霸王力爭取消婚事。
「那就忘了那位姑娘,好好和無雙賢媳成婚!」明白吳桂沒有納妾的自由,吳父連安慰用的建議都省下來了。
「孩兒辦不到。把心給了另一個女孩之後,孩兒已無法坦然面對無雙小姐。」吳桂又習慣性地微笑了起來,只是笑中飽含我見猶憐的哀愁。「讓現在的我與無雙小姐成婚,對她才是一種天大的侮辱。」
無愧於長年大把金銀的教育費用,吳桂從小練笑到大,早已練成精了,即使愁緒滿胸,那渾然天成的哀傷微笑仍舊耀眼得動人心弦,就連早已看慣的吳父也無法免疫。
「讓我想想……」吳父不知不覺心軟了。
他在心中迅速算過毀婚的下場,不消說,他吳家儼然在霸王尊貴的臉上塗了一把泥巴,霸王的追隨者豈會讓他們好過?更惱人的是,他與霸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誼,可是毀之一旦啊!
兒子的婚姻幸福與霸王的兄弟情誼往天秤上一擺,高下立見。
「兒啊,你的幸福是我終生所願,能與知心戀人攜手共度一生,才是人世間無上喜樂,我與你娘就是這般。」吳父露出慈愛的微笑。
吳桂心中感動,淚水頓時泛入眼眶。
卻聽吳父續道:
「然而為父汲汲營營十餘年,好不容易與霸王建立起的深厚情誼,卻比男女之情更要緊上千百倍。」沉下臉,食指一點:「明天你說什麼都得娶無雙!」將翻臉如翻書的本領發揮得淋漓盡致。
「爹!」吳桂驚呼。
他的驚愕不只於此,只見吳父召來下人,吩咐道:「派十二名護衛日夜守在少爺房外,不許外人進入,更不准少爺出房門一步。」
「爹,你這是做什麼?」竟然想軟禁親生子!
「我也年輕過,知道被熱情沖昏頭是什麼樣的情況,可不能讓你一時衝動,毀了一輩子。」揮揮手,吳父步出房門。
吳桂挫敗地一槌緊閉的房門,門外護衛立道:「公子有何吩咐?」
「開門!」
「對不起,老爺交代不得開門,否則扣掉一年薪餉。」
「唉……算了。」不忍見護衛為難,吳桂退離門邊。
他還好意思說鳳衣莽撞,自己退婚之念比她魯莽十倍有餘!
光是父親這一關,就過不了啊……
吳桂隨手拿了本書坐下,其實並不是真想看書,只是如果不找點事來做,心思可能會飄去不該飄去的方向。
比如,某個冒失的女強盜。
吳桂搖搖頭,強迫自己的目光落在書本上──一本再尋常不過的『詩經』。
只是這樣,他也能想起鳳衣,這是他當初被劫走時,帶在身上的兩本書之一,另一本正躺在當鋪裡,銀票則在她手上。
她現在在做什麼?約莫是咬著牙,不甘行動失敗?也許正抱著頭,苦思該怎麼混進來?
「還是別來的好啊……」吳桂掩卷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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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桂對鳳衣的認識是正確的。
遭到挫敗,鳳衣不但不氣餒,更打起十二分精神,滿心只想突破難關,完成搶親大計。
房中,鳳衣負著手來回踱步,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指天劃地,想了好幾種法子上逼是無法定論。
「原先想搶無雙小姐,現在少了吳桂的合作,也只能暫且按下。反正只要搶走吳桂,無雙小姐成不了婚,形同恢復自由之身,後面就請大哥自己奮鬥了。」
鳳衣率先決定變更劫奪目標。
「我已露了形跡,如果不易容改扮,迎賓山莊是不能再去了。可是我又不懂易容術,總不能上街隨便抓個人問吧?」
想到莊裡滿滿的護衛,鳳衣的眉心幾乎要打結了。
「那麼多的人,就是到了夜裡,也會排下成群警備,我就是進了去,找到人以前恐怕就會先被抓住……嗯?抓住?」
鳳衣大喊一聲,興奮地一躍而起。
「對!我被抓住就好了嘛!他們抓到入侵者,少不得要向吳桂說一聲,吳桂一聽說是女的,多少會想到我,當然要親自看看,這一看,就是感動的重逢!哈哈,我果然聰明!」得意忘形的她推開大門就衝了出去。
片刻後,她又慢條斯理地踱了回來,這回則是一臉凝重。
「不行,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我要是沒盤算好就衝過去,要是失敗就再也無法挽回了……還是夜裡再去比較好吧?」
面對一生一回的大事,鳳衣難得慎重了起來。
一旦成功,她便多了個巧笑嫣然的可愛夫婿。
若是失敗,只怕搶親不成,倒落得壯烈成仁。
面對著這攸關生死榮辱的重大抉擇,鳳衣以前所未有的慎重姿態,擬定出一個就她的層次而言,頗具戰略意義的作戰計畫。
其實也只是將原先的一字訣,擴展到兩字。
一言以蔽之──先「火」,再「搶」!
「對了,得去買燈油跟火折子才行……」
第九章
笨!笨!真是笨得無藥可救了!
是夜,吳桂無法合眼,坐在床上心煩意亂地扯著頭髮,愈想愈煩悶,手上也更加使力,絲緞般的黑髮轉眼已被他扯斷了好幾根。
若明日婚筵如期進行,以鳳衣的性子,只怕不會善了──霸王府中臥虎藏龍,就是她想善了,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
若他棄婚而逃,又置爹於何地?爹是那麼盼望這樁婚事。
家人、鳳衣,他誰也不想傷……
話說得冠冕堂皇,自己又該如何從這場泥漳中脫身?
服侍他十年的貼身侍從小易端了個餐盤進房,吳桂沉浸在思緒之中,竟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