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自己身上蓋了兩條棉被,吳桂想移一條給她,肩上劇痛適時發作,提醒他有傷在身的事實。
輕輕一歎,吳桂忍不住算起此趟出門他到底受了多少傷。
十八年養尊處優的歲月彷彿一場夢般,短短數天裡發生了太多事,情勢變化之快,幾乎讓他無從消化。
「呼……啊,你醒了!」鳳衣揉著酸澀的眼皮,半睡半醒地看著他:「這裡是客棧,我給你包紮好傷口,也請大夫看過,他說好好休養一個月就沒事了,這段期間你的手可能會沒什麼力氣。」
「我剛才注意到了。」吳桂苦笑。
「放心,有我在身邊照顧,你就安心休養吧!」睡意濃厚的雙眸帶著初醒時的迷濛,笑瞇瞇的臉迅速湊近,在吳桂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你的臉色好多了,之前你看起來比死人還要糟糕,我都快要嚇死了。」
張著嘴,吳桂訝異地看著她,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
「怎麼了?」鳳衣不解。
「沒……沒事。」
吳桂被嚇到了,與鳳衣遭受驚嚇的理由不同,他驚於方才被親的瞬間,心底竟漾起絲絲柔情,溫暖的感受迴盪心頭,與先前遭強吻時迥然不同!
不過多少時間,怎會一變至此?!
「我知道了。」漾起淘氣的笑意,鳳衣俯身在他另一側臉頰上也輕輕一啄。「這邊的臉頰覺得寂寞對吧?放心,我會一視同仁的。」
吳桂死命搖頭,想開口反駁卻發覺嘴角已不受控制地扯開一抹笑,還不是他那千錘百煉、風度翩翩的微笑,而是有些不雅觀的癡傻笑法──練笑成習的他無需攬鏡自照,依經驗便知臉上之笑屬何種類。
猶如臉上第二層肌膚般自然的瀟灑之笑到哪去了?
「妳對我下了毒?」吳桂震驚的腦袋瓜只想得到這個。
「你是說十日醉?那時只是想減輕你拔刀的痛苦。而且那不是毒,是陳年老酒的濃縮,最多讓人醉上幾天罷了。」
「那……那是下了蠱?」
「我怎麼會那種玩意?」
「可是為什麼……」吳桂腦中亂成一團。
鳳衣的粗心又發作了,不覺吳桂的混亂,笑呵呵地說:
「我爹這一生最敬佩的就是南霸天,成天對全家講述霸王的事跡,聽多了我也佩服他。沒想到會讓我遇上你這霸王的準女婿!」
「我平凡得很,難怪妳不會往那邊想。」吳桂扯了扯嘴角。
自己有什麼過人之處?學問道德尋常得緊,雄才大略更是半分不備。
瞧霸王對女兒的教養放任得很,吳父也就一心模仿,讓吳桂什麼都學一點,什麼都通一點,卻什麼都不精。
「不,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而且你睡覺的時候不會打呼嚕,我爹的鼾聲可大了,一到晚上全家都會被他吵醒幾回。你的睡姿也端正得很,我小時候和娘一床睡,老被她踢到打到,害我一覺起來身上常多出一些瘀青,有一陣子鄰居還以為我娘虐待我呢!你比我娘好太多了,一睡下去幾乎不翻身。」
吳桂這輩子聽了無數阿諛奉承,可是從來沒有人讚他睡中沉靜的,鳳衣輕輕幾句,令他憶起之前蒙她連日照顧的點點滴滴,臉皮薄的他不由得紅了臉。
「對了,那個囂張的女人是誰?竟敢出手傷你!」想到居然有人想殺害有著這麼多優點的人,鳳衣頂時義憤填膺起來。
「她……」鳳衣的怒聲喚起吳桂的滿腔疑惑:「騎走了我的馬。」
「那又如何?」
「那是我小時候爹第一次帶我拜見霸王時,霸王送給我的見面禮。馬兒認生,不會讓生人靠近,更別說去載陌生人。」吳桂陷入沉思:「也就是說,我的馬認得那人……但我家可沒有這般武藝高強的女性。」
「馬馬馬,你只會念你的馬,也不關心我一下,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才把你背進城裡。」鳳衣蹶起櫻唇,奪馬之仇她記下了。
「我是懷疑那人身份不單純,說不定出自……」
「霸王府」三字還在舌尖上,鳳衣已握住他虛軟無力的手,力道之大令吳桂頓時忘掉想說的話,訝異地看著她。
「不管那個該死的女殺手是從哪裡來的,我都不會讓她得逞,說什麼都要保護你周全!」直視吳桂雙眼,鳳衣字字出於肺腑。
要不是她當時正在解手,哪容得那人囂張!
吳桂一陣感動,隨即擔心起鳳衣:
「但妳也得答應我,情勢危急時優先考慮自身安全。」偷瞄一眼她繫在腰際的破刀,他雖然不諳武藝,可也悟出鳳衣那手把式只怕高明不到哪去。
「你這是說我沒用,打不過別人?」鳳衣豎起柳眉。
「我是怕妳寡不敵眾,畢竟對方有多少人我們並不知情。」拜鳳衣之賜,吳桂發現自己愈來愈會隨機應變了。
「原來你這麼關心我。」一掃片刻前的不悅,鳳衣露出大大的笑容:「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大哥說我會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這就是她言之鑿鑿的根據?吳桂直想用力搖醒她。
……如果他有這個力氣的話。
「對了,你該口渴了吧?先把這碗藥湯喝了,我再叫點飯菜來。」鳳衣抱起吳桂的上身,將藥碗捧到嘴邊餵他。
吳桂微微撇過臉,鳳衣手中的藥湯看起來特別苦。
「唔,你不喜歡喝藥呀……」側頭一想,鳳衣微笑道:「我餵你!」
說著,她含了一口藥汁,吻住吳桂微張的嘴唇,將藥汁渡了過去,待吳桂吞下之後,她才放開他。
「你喝你的藥,我多親你幾次,皆大歡喜!」笑容耀眼得意。
吳桂睜著淚眼:「求求妳,讓我自己來吧,我會喝得一滴不剩的。」
「噴,小氣!」鳳衣滿懷遺憾地遞過碗去──
第七章
藥足飯飽後,吳桂問起:
「對了,我們的房錢飯錢藥錢是打哪兒來的?」她不就是因為缺少盤纏才去打劫的嗎?
「放心,曾英雄給了我不少錢。」
鳳衣自動省略了曾英雄在探視吳桂時粗心大意地遺落錢囊,被她順手撿起並順帶收下的冗長經過。
「寨主真是位古道心腸的好人。他給了多少?改天得原數奉還才好。」
「我看看……」往腰際一摸,鳳衣臉色大變:「咦?」
見她東摸西摸的慌張樣,吳桂也跟著變了臉色。
「錢……不會是掉了吧?」
「別亂說,我是那麼迷糊的人嗎?給大夫錢的時候明明還在,後來去藥鋪抓藥時也付清了,回客棧的路上經過市集,人多得要命……」
鳳衣邊說邊把身上翻了一遍,若非吳桂阻止,情急的她早已脫下衣服徹底搜索了。
「大概就是在市集裡被偷的吧?人多之處扒手就多。」吳桂突然感到好笑,誰會想到他會有白吃白住的一天?
但事實正是如此──自己從不帶錢在身上。
在家鄉閒晃時,所有支出一律記帳,由商家月結後直接找吳家帳房領錢,吳桂壓根兒沒有帶錢的必要。後來,雖然領著六十六車的金銀財寶出發,他身上依舊是半個子兒也沒有。
鳳衣更不用說了,就連打劫用的兵器都是撿來的。
總算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鳳衣在房內踱了幾圈,一擊掌道:
「那就沒辦法了,這裡是我帶你來的,我應該負起全部責任。好,我這就出去找只肥羊下手!」說著就要起而立行。
「別亂來!」吳桂趕緊攔住她,靈機一動,往懷裡摸了起來。「不見了……妳有沒有看到我那兩本書?」
問著,想起當初在樹林裡被她扔過一次的慘事,吳桂刷白了臉:
「妳不會又把我的書給丟了吧?」
「這不是嗎?」鳳衣從懷裡掏出書本,推到他面前。
「妳沒亂丟!」吳桂喜出望外。
鳳衣白了他一眼:
「你當我那麼蠢,看不出你很寶貝這些書啊?在林子裡我明明隨手扔了,後來在山寨給你擦洗身體,發現這兩本又回到你身上,自然明白你是怎麼寶貝它們了。」
「有了這個,我們就有錢可換了!我們去找間當鋪當掉其中一本,打發食宿費綽綽有餘。」
「哈,這種破書怕連幾文錢都賣不到。」
「我這就去當鋪。」吳桂不和她辯,拿了書就想起身,掙扎了半天,人是坐起來了,卻也流了一身的汗。
「別忙著起來,不舒服就多躺一會兒,當鋪我去就好。」鳳衣按住他。
「不,當鋪老闆看妳不識貨,會刻意殺低價錢,我必須親自去。」
「好、好,我扶你。」
吳桂傷在肩膀,在鳳衣看來原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傷勢,只是吳桂養尊處優慣了,傷後才會格外虛弱。
一個時辰之後,兩人步出客棧斜對面的當鋪。
「一本破書竟然那麼值錢!」鳳衣首先發難。
「五百兩,」吳桂滿意地瞧著她張口結舌的呆樣:「已經是很低的價碼了,要不是急著用錢,我也不會狠下心出讓。以後得派人帶錢贖回來。」三百年前某大詩人的親筆手札,可不是隨處能見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