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力在飯店豪華套房裡大發脾氣。他一把掃落服務生剛剛送上來的烈酒,水晶酒杯亦狠狠摔落在地。
譚昱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堂兄難得失去控制的模樣。他靜靜看著,絲毫沒有勸慰的意思。
「可惡的老頭!沒想到他老歸老了還能有這個能耐,竟然有辦法找到WhiteKnight!可惡,都怪我們太心急,太早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有了防備!該死!」譚力忿忿詛咒著,怒火中燒。
雖然這個案子砸了他同樣不好過,可譚昱倒不像堂兄那樣憤慨,相反的,想到荊曉晨的祖父能找到願意出資幫助他們反收購的人,他竟還有一絲欣慰。
那老人的身體不太好,他不願意看到他因為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司被人吞併而心臟病發。一旦他病危,與祖父感情親密的她肯定會以淚洗面。
而他發現,他不願見到那一幕。
她是該笑的,那麼甜美年輕的女孩就該一直無憂無慮。
他願意她永遠掛著不知人間疾苦的幸福燦笑,他甚至有點可惜——可惜能幫助永康渡過危機的白馬騎士竟不是他,想著那個讓她重新拾起無憂笑容的人不是他,他竟有些遺憾……
「譚昱!」堂兄激憤的聲音促使他回神,「你查過那個翔鷹集團的底了嗎?他們真的有能耐調動那麼大筆流動資金幫荊老頭反收購?」
「沒錯,我查過了。為了幫忙永康集團,翔鷹特地抽回一筆在馬來西亞投資建廠的資金,大約二十億。」
「二十億!那老頭的面子可真大啊!」
「據說當年翔鷹的總裁也是白手起家,那時候幫他一把的人正是荊成康。」
「啣環報恩!沒想到台灣的商界居然還流行這一套!」譚力恨恨說道,面容陰沉,他拿起話筒,再度直撥服務台,「給我多送幾瓶酒上來!」
譚昱沉默數秒,考慮著是否要透露另一個消息。
「說吧。」看出他的猶豫,譚力冷冷一哂。
「本來跟我們接觸的幾個股東聽說翔鷹願意幫忙,紛紛打了退堂鼓,他們說要再考慮看看。」
「還考慮什麼?明擺著就是不甩我們了!該死!沒想到籌畫了大半年的案子到最後竟然會失手。」譚力沉吟著,面色不豫。他知道這該怪自己,因為剛剛升任合夥人,他求功心切,操之過急了些。他不該這麼早出現在荊成康面前的,應該等一切更有把握再說,都怪他太急了!
他鬱悶地想,吐了口長氣,伸手爬梳頭髮,既氣憤又無奈。
譚昱默默望著他,神態沉靜。
那樣的沉靜令譚力更生氣,一向自傲的他無法忍受自己在一個該死的私生子面前出醜。
他肯定在心底暗暗嘲笑他吧,在譚家人面前總是抬不起頭來的雜種這回可總算找到了大笑的理由。
Fuck!
「看什麼看?還不快滾出去?我一看到你就生氣!為什麼別人不派,偏偏讓你跟著我?你克父克母,現在連我的事業都要克!你這個該死的掃把星!快給我滾出去!」
一連串詛咒的言語擲落,譚昱面色一白,宛如狠狠被摔了個耳光。他瞪著口不擇言的堂兄,身子微微發顫。
「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給我滾!快滾出去,你這個雜種!」
在更多咒罵的言語落下前,譚昱轉身,僵硬地離去。
SS SS SS
他不該在乎的,譚力不是唯一一個對他口出惡言的譚家人。
他不該在乎的,那口口聲聲雜種的凌辱之言他已不是第一次聽說。
他不該在乎的——
譚昱緊緊握拳,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不停顫抖的身軀。
他早該不在乎的,可為什麼心情仍然激盪至此?為什麼他仍覺得一顆心被深深刺傷了?
他二十四歲了!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男孩,他不怕這些人言語上的凌虐與折辱。
他不怕,不在乎……
「Shit!」他驀地轉身,狠狠槌了牆面一記,一記,又一記。直到他感覺胸口的窒悶稍稍舒解了,才停住動作。
疼痛迅速在他手骨蔓延,可他渾然不覺,緊緊咬著牙關。
永遠不可能不在乎的,他瞪著破皮發紫、甚至隱隱泛出血絲的手背,表情木然。
只要他在譚家一天,就不可能逃得過這樣的侮辱,不可能不在乎這樣的侮辱。
他是人,不是條狗……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打斷譚昱恍惚的沉思。他旋身走向房門,緩緩打開,「什麼事?」
「先生,你的圍巾洗好了。」穿著制眼的飯店服務員恭恭敬敬地遞上包裹在棉袋裡的圍巾,
望著印刷著飯店Logo的米色棉袋,他先是一怔,然後才從褲袋掏出一張紙鈔權充小費,「謝謝。」
服務員離去後,他打開棉袋,取出白色開斯米羊毛圍巾。
他看了它好一會兒,忽地緩緩抖落,繞上自己的頸項。
白色圍巾柔軟的圍著他,彷彿她柔軟細長的藕臂,輕輕環住他——
他拉起圍巾一角,貼上自己頰畔。輕軟的觸感,恍若最甜美的夢,他閉上眸,闇黑的眼前,一點一點現出她多彩繽紛的笑容。
她笑得多幸福啊,那甜美的女孩,她為什麼總顯得那麼幸福?甚至只是圍著她借給他的圍巾,他彷彿也能感受到那直透心底的溫暖。
如果他能真正地擁抱她;如果此刻撫擦著他的頰的不是圍巾,而是她柔軟的櫻唇;如果……
譚昱驀地展眸,心神一凜。他瞪著圍巾,凌銳的眸光彷彿穿透了它,直達遠在某處的她身上。
如果……如果他能得到她——
握著圍巾的右手忽地用力,緊緊抓住。沉鬱的黑眸,匆地點亮某種激情輝芒。
他一定要爬上去,就像祖父曾經冷冷告訴過他的,唯有靠自己的力量在譚家爭得一席之地,他才能得到他們的尊重。
他要爬上去,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取得成功,取得財富,取得讓所有譚家人無可置喙的地位。
然後,他要得到她。
成功的事業,受人尊重的地位,以及溫柔甜美的她——
如果這些就是聿福,那麼他無論如何也要得到,不擇手段!
HH HH HH
「曉晨,你今天要直接回家嗎?」下課後,一個女同學問著荊曉晨。
「嗯。」她收拾著筆記,「下禮拜要考試了,我得好好溫習一下功課。」
「不跟我們一起去喝茶?」另一個男同學問。
「不行。我下禮拜有兩科考試,我怕來不及準備。」
「那好吧,再見羅。」
「再見。」跟熱情的同學們道別後,荊曉晨匆匆離開教室。
剛剛轉上椰林大道,迎面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孩忽地直奔而來,眼看就要與她相撞。
「啊。」荊曉晨驚叫一聲,直覺往旁邊一避,男孩亦反應迅速地掉轉車頭,自行車一歪,頹然倒落。
男孩連忙棄車。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同時開口,四束帶著擔憂的眸光在空中交會後,不禁同時嘴角一揚,莞爾一笑。
「我沒事。」外型俊朗的男孩首先開口,一面拿手隨意拍去牛仔褲沾上的灰塵。
「我也沒事。」
「我是朱廷生。」男孩笑望著她,「法律系四年級,你呢?」
「荊曉晨,會計系二年級。」她頓了頓,「你是……學生會長?」
「沒錯。你知道我?」
「嗯,其實我也投了學長一票。」
「是嗎?」朱廷生眼眸一亮,「那我真該多謝你了。」
「不客氣。」她微笑,「我喜歡學長的政見,希望你多加油。」
「謝謝。」他望著她,眸光深邃。
她呼吸一緊,「那我……我先走了。」
「要不要上來?」他扶正自行車,「我騎車載你?」
「啊,不必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沒關係,上來吧。」他拉起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她安置在自行車後座,「走羅。」
「嗯。」
可他卻不動。
「怎麼啦?」
「抱著我的腰,學妹。」他回頭朝她微笑,「難道你想摔下來嗎?」
「哦。」她俏臉一紅,連忙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輕扶著他的腰。
「走羅。」他又喊了一聲,這一回,才真正踩動了自行車。
風靜靜吹來,拂起了她烏亮的長髮。兩人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在霞光映照下,微微朦朧。
她輕輕扶著他,盯著他看來寬厚溫暖的後背,不知怎地,心跳有些加速。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又彷彿只有幾分鐘時間,他載著她來到校門口,停下自行車。
她跳下車,斂眸道謝。
「不必客氣,算我差點撞上你的道歉。」他笑容爽朗,「回家路上小心。」
「嗯。」
他笑望著她,幽深的眸躍動著某種令人心驚的火苗,然後,他忽地伸出手拂向她的額,她呼吸緊屏,全身緊繃。
他為她收攏了鬢邊亂髮,「瞧你,頭髮都亂了。」輕輕戲謔。
她沒說話,說不出話來,只是雙頰發燒。
他深深望著她,好一會兒,才朝她揮揮手,騎上自行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