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工作,毫無意義;他的人生,毫無意義;那些讓眾人將他捧得高高的名聲與財富,更是毫無意義!
他們哪裡知道,他就像個孩子,搶來了所有人的玩具,偏偏換不到他心中最想要的那一個。
他要的,只是那一個啊!
想著,譚昱忽地止住了笑,憔悴的瞼埋入雙掌,肩膀微微起伏。
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
鈴聲驀地在一片死寂中響起,急促而堅決,聽來似乎意欲向他挑釁似的。
該死!譚昱瞪著桌上的手機,胸膛漫開一股殺人的衝動。
他不是說過了嗎?不許任何人打擾他!究竟是誰這麼不知死活的?
鈴聲一聲接一聲,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可惡!
他推動輪椅來到桌邊,拿起手機正欲往地上摔時,螢幕上的人名阻止了他。他咬牙,接起手機。
「什麼事?」
「怎麼?心情不好啊?」微微嘲謔的男性嗓音傳來。
他深吸一口氣,「魏元朗,有話快說!」
「你的秘書程馨告訴我你回美國後整個人都變了,出車禍後更成了一頭猛獸,連她也不敢招惹你……」
「所以你打算親自過來惹我嗎?」
「我?我有那麼大的能耐嗎?」魏元朗輕輕地笑。
他冷哼。
「我沒辦法,倒是請動了一個絕對有辦法的人。」
「誰?」他蹙眉。
「你說還會有誰?」魏元朗優閒反問。
譚昱心跳一停。
「幹嘛不說話?傻了啊?」明知他心情震撼,魏元朗還故意逗他。
「你不要太過分。」他陰沉警告。
「呵呵。」對他的威脅,魏元朗只是滿不在乎,「她已經搭上飛機了,根據美國時間,應該是今天下午到。」
「今天下午?」
這麼快?
掛上電話後,譚昱有片刻茫然。他轉動著輪椅,無意識地在病房內繞著圈圈,宛如一頭心慌意亂的野獸。
然後,他忽地停定在一面立地的長鏡前,瞪著鏡中的自己發愣。
那是……那是他嗎?鏡中的男人頭髮凌亂,衣衫不整,鬍鬚數日未刮,整個人看起來簡直像要發霉似的。
聞起來也像要發霉。他抬手嗅了嗅自己,神色更加蒼白。
老天!曉晨就要來了,而他外表居然落魄骯髒跟個流浪漢差不多,如果讓她看到了……
「護士!護士!」他忽地發了瘋地按鈴,「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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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麗,我看起來還可以嗎?,」再一次,譚昱抬起一張修整得光潔好看的臉孔,望向負責照顧他的金髮護士。
茱麗呼吸不覺一梗,自從譚昱總算聽話修整自己的儀容後,每一回他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看她,她都感覺飄飄然的,連神魂也幾乎丟落了。
「你看起來很好,譚先生,非常好。」好不容易,她才能把持冷靜的嗓音。
「真的嗎?」譚昱撫著下頷,「你不會覺得我看來很落魄吧?會不會讓人有一種討厭的感覺?」
「不會。」她嚴肅地保證,「絕對不會。」
「頭髮會不會剪太短了?」
「不會,這樣很好。」
「那我身上呢?有沒有奇怪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也很好。」宛如春酒般清新醉人。
「真的?」
「真的。」天啊!她真是太好奇了,究竟他是等著見誰?為什麼早上看來還像頭粗暴猛獸的男人,此刻卻成了一個極力想討好老師的小學生?
「謝謝。」聽見她的保證,譚昱終於微微笑了,他轉過輪椅面對鏡子,再度端詳自己,良久。「你是真的覺得我看起來不錯嗎?」
砰!
穿著白制服的身軀因為太過驚愕撞上了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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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紐約市入夜後,荊曉晨才匆匆進了飯店,辦了Check-in手續後,她甚至沒跟著替她提行李的小弟回房,問明方向後直接奔往醫院。
她知道自己其實可以不必這麼匆忙的,可以回飯店好好休息一晚後,隔天再去探望他。
可她忍不住,她太擔心了,無法再承受另一個無眠的夜晚。
她一定要趕上,一定要趕在會客時間結束前抵達醫院。
醫院就在距離飯店不遠處,靠近紐約市中央公園,環境很好,裝潢也很雅致,空氣中不但沒有一般公立醫院經常充斥的藥水味,甚至還帶著點淡淡花香。
荊曉晨匆匆奔進,心跳因劇烈運動而急促,氣息亦斷斷續續,「請……請問,我想見……六一五病房的……譚先生。」
「對不起。」櫃檯小姐禮貌而抱歉地微笑,「我們的會客時間已經過了,小姐。」
「可現在……才九點多。」
「病人需要充分的休息。」
「哦。」荊曉晨不禁失望,「我真的不能見他嗎?就一眼也好,我只想確定他沒事。」
「請問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
「女朋友嗎?」
「啊,不。」她微微失神,「不是——」
「很對不起。小姐,我們……」
「沒關係,我明白。」荊曉晨止住了她的道歉。
她很明白,如果她剛剛願意撒謊她是譚昱的女朋友甚至未婚妻,櫃檯小姐絕對會通融她的請求。
可偏偏她否定了……
為什麼要否定呢?
她愣愣轉身,有半晌,只是茫然站在原地。
然後,眸光一轉,忽地瞥見了櫃檯左邊入口的電梯正巧開啟,一個工作人員踏出電梯。一股莫名的衝動攫住她,她忽地提起裙擺,不顧一切地往電梯奔去。
「嘿!小姐,你想做什麼?,」待警衛察覺她的舉動後,電梯門已然關閉。
她按下六樓鍵,看著數字鍵一格一格地跳,心臟也跟著一次次撞擊。
快一點,老天,求禰快一點!
終於,電梯門開了,她奔出電梯,左顧右盼,在牆上找到了指標。
六一五,六一五,六一五……
六一五!
找到了。荊曉晨眼眸一亮,可望著緊閉的門扉,又不覺心一沉。她舉起手想敲門,一會兒又頹然垂落。
他會不會已經睡了?她是不是在打擾他休息?
正猶豫不決時,一個女性嗓音揚起,「小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揚眸,迎上一個金髮護士。
「我……我想——」還來不及解釋,一路追上來的警衛已經來到她身邊了。
她驚慌地交替望著警衛與護士,容色蒼白,「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他?」護士揚眉,「六一五號的病人?」
「嗯。」
「他一直在等你,到現在還不肯睡,我正傷腦筋呢。」護士微笑,「你來了最好了。」
他一直在等她?
彷彿看出她的驚訝,護士微笑加深,主動伸出手握住她,「他現在不在病房。」對警衛解釋後,護士帶著她來到六樓一間舒適的休息室。
「他在那兒。」護士指向角落在一株綠色盆栽後的譚昱,他正背對著她們,直直對著落地玻璃窗。「從下午開始他就這樣了,」護士有些無奈地解釋,「連晚飯也沒怎麼吃。」
「他……還好嗎?」
「需要復健。不過只要他願意配合,應該不需太長時間就可以跟以前一樣走路了。」
「太好了。」她鬆一口氣。
「也許你可以幫幫他,這時候他很需要有親人或朋友在他身邊支持與鼓勵。」
「……我明白。」
「他很在乎你。」護士突如其來說道。
荊曉晨一愣。
「真的。」護士意味深長地望著她,「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這麼在乎一個女人。」語畢,她微微一笑,朝她點點頭後便轉身離去。
荊曉晨怔立原地。
靜夜無聲,唯有兩個心緒不定的人輕微的呼吸。許久許久,她終於輕栘步履,緩緩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她便更深一分感受到那背影的孤單,更深一分明白他的寂寞。
他看來真的好孤寂,肩膀微微垂落,像是無法承受這世界壓向他的重量……
「譚昱?」她輕輕地喚。
聽聞在空氣中低低迴旋的嗓音,他身子一僵。
「譚昱,我來看你了。」
他驀地轉過輪椅,幽深的眸不敢置信地圈住她,「你……你真的來了。」
「嗯。」
「我以為……以為元朗故意整我,他說你下午就會到,可我卻等不到——」他蒼白的神色看起來好脆弱。
她心一扯,更加放柔語氣,「飛機誤點了,路上又堵車,我剛剛才到。」
「你——」他伸出雙臂,眼眸驚疑不定,是驚喜,卻也懷疑自己是否身在夢境。
那樣的眼神令她心酸,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我在這裡。」
「老天!」他顫聲感歎,雙手一緊將她拉向他,然後在她幾乎跌進他懷裡時又連忙展臂將她定在距離自己幾公分處,「對……對不起,曉晨,我不是故意碰你的。」慌亂解釋後,雙手同時慌亂地鬆開。
她淺淺地笑,淚霧逐漸迷濛了眼,「我知道。」
「你不會生氣吧?」
「我不生氣。」
「那你今晚……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我會留下來。」她許諾,語音溫柔,眼神也溫柔,「陪你做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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