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讓她兩道秀眉更加緊顰,「讓開。」虛弱的嗓音完全顯不出冰冷的氣勢。
他當然沒有讓開。不但沒有,索性還展臂定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
「你怎麼了?瞧你一副快暈倒的模樣。」
「你……白癡嗎?這還看不出來?」她睨他一眼,「我發燒了。」
「難怪,你身子燙得驚人,脾氣也跟火山爆發一樣沖。」他嘲弄她,嗓音卻莫名緊繃,「要看醫生吧?我扶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想推開他,可突如其來的暈眩卻讓她不覺更加偎近他。
他緊緊撐住她,好風度地沒拿她的自動投懷送抱開玩笑。
她歎口氣,只覺得全身不停冒汗,熱得她無力反抗,也無力裝酷,「我不會……感激你的。」
「沒人要你感激。」淡淡的語氣掩不住笑意。她家的佈置就如他意料中一樣,溫馨舒適。攙扶著已然病到沒力氣反抗的於品甜踏進屋裡,趙希惟不自覺地欣賞起公寓裡走活潑路線的裝潢陳設。
以鵝黃與粉藍為主色調的牆面,櫸木地板,與牆面色彩相互呼應的絨布沙發、茶几、矮櫃、立燈,以及客廳中央一塊彩拼地毯——佈置房子的人彷彿在玩一場色彩遊戲,而且品味不俗,並不因為雜亂的色彩讓整間房失去了和諧,反而突出某種既大方又協調的韻味。「你的公寓很可愛。」他中肯地讚賞。她似乎有些訝異,慢慢悠悠瞥了他一眼,眼眸迷惘「你——是在讚美我嗎?」
不可思議的語氣讓他嘴角微微一揚,「怎麼?你現在已經燒得迷迷糊糊,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了嗎?」
他只是在譏諷她。
於品甜蹙眉,在昏昏沉沉的神智中決定這男人果然不愧是她死對頭。
「……算了,我懶得跟你爭,我要去睡了。」說著,她搖搖晃晃就往臥房走,要不是趙希惟及時扶住她,恐有摔倒之虞。
可她渾然不覺,一進房便直接倒落今年過年剛買來的雙人大床,發燙又發冷的身子蜷縮人溫暖的被窩。
看著她的模樣,趙希惟幽深的眸中掠過一絲異采,好一會兒,他才離開她房間,到廚房為她倒了杯溫開水。
「吃點藥再睡。」他回到房裡硬把她從被窩里拉起來,「快,不然你找醫生開藥幹嗎?」
「好啦好啦。」她不情願地起身,連眼睛也懶得張開,迷迷糊糊張口含了藥,接著灌了一口水吞下。
服完藥後,螓首立刻沾回枕上,沒有一秒遲疑。
「你走時幫我把門帶上——」
朦朧的交待讓趙希惟不禁微微好笑——怎麼?她還記得要注意自身的安全?那他這個幾乎陌生的男人在屋裡,怎就不見她有絲毫警戒,彷彿還天經地義?
他搖搖頭,不曉得該為她的糊塗憂心,還是為她對自己的信任感到欣慰。
趙希惟站在床畔,好半晌,確定她入睡後,才輕手輕腳地離開臥房。帶上掛著油畫月曆的門扉後,他來到客廳。
客廳桌上攤開的Notebook正進入螢幕保護狀態,一朵朵燦爛的煙火在靛藍星空一次又一次綻開,繽紛熱鬧,賞心悅目。
Notebook旁,是一迭迭散落的文件,他隨意一瞥,赫然發現那竟是翔鷹集團近幾年的財務報表。
他不禁挑眉。
她沒事讀財務報表幹什麼?她是人力資源經理,跟財務部毫無關係啊。
可只一會兒,當他看清楚她正在一迭畫得亂七八糟的紙張上寫些什麼時,眸中的不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深沉。
原來,她並沒有放棄拯救翔鷹的員工,她還想著如何保全所有人的工作——真傻!
為什麼她到現在還認不清什麼叫現實?她以為她提出這樣的方案翔鷹就能解決長久以來的經營困難,而那些隨時工作不保的員工就會感謝她嗎?
恐怕她只是自討苦吃罷了。
一念及此,趙希惟冷冷一哂,俊容上像是寫滿了不以為然,可湛眸深處,又彷彿泛起淡淡溫柔。
他佇立著,瞪視眼前凌亂的文件,想起這些日子來總發現她加班到深夜,以及那一天在屋頂她是怎麼為了一個不良於行的安全主管對他發標一思緒,愈轉愈深;眸色,愈澱愈沉。
「……不關我的事。」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彷彿下定 了決心,冷冷自語。
俊拔的身軀,往後一旋。
◎ ◎ ◎
「根據我們這一階段所得的結論,翔鷹確實存在組織架構過於繁雜,業務流程過於繁複的問題,如果經過科學化的重整,不但可以節省成本,提高效率,而且,也不需要太多人員來運轉新體系。」報告到此,趙希惟稍稍停頓,眸光平均落在會議室內每個人身上,「經過我們試算,估計至少可以比目前節省40%的人力。」他平淡說道,語氣不疾不徐,不輕不重。
可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卻在會議室裡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暴,所有專心聆聽他報告的高級主管都掩不住驚訝,交頭接耳起來。
不錯,他們是料到翔鷹非裁員不可,但,40%?
會不會太狠了一些?
「趙總,一下子瘦身40%會不會太過了點?會不會對翔鷹未來的營運造成問題?」首先發難的就是翔鷹的新任CEO(執行總裁)——紀禮哲,他推了推眼鏡,嗓音一貫溫煦,隱在鏡片後的凌銳卻不容忽視。
「我們認為40%是合理的比例,紀總。」在會議中,兩個交情良好的男人保持公事公辦,「以翔鷹現在萎縮的業務量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力,而且一旦實行BPR方案,現在的人員配置就更顯多餘。當然,我們不否認翔鷹未來仍有擴張業務的空間,但到了那時候再招聘人才也不遲,對吧?」
「但是……」
「我贊成趙總的意見廠銳利的嗓音截斷紀禮哲試圖更進一步的詢問,發言的人是柴玉明,翔鷹集團的CFl)(財務副總裁),「翔鷹現在狀況危急,刻不容緩,應該立即裁掉多餘的人力,降低人事成本才是。」
「對啊,對啊,我贊成。」
「我也是。」
「也對,總不能讓公司破產吧……」
鷹派領導一開口,所有一開始便力主裁員的鷹派主管—一附議,幾個持穩重態度的鴿派主管亦不甘示弱,一時間,會議室內此起彼落,意見紛紛。
趙希惟冷眼旁觀,忽地視線一轉,落向一直靜靜坐在角落,雙手環抱胸前,和他一樣同樣冷眼旁觀的於品甜。
他不禁挑眉。
怎麼這時候一向最反對裁員的她反倒一聲不吭了?瞧她氣定神閒的模樣,莫非胸有成竹?難道她真想提出她那個愚蠢的方案?
想著,趙希惟幾乎想衝口而出追問於品甜的打算,可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忍住。
身為管理顧問,他負責提出合適的解決方案,可接不接受由客戶決定,這時候,他不宜介入翔鷹內部的爭論。
「於經理,你的意見呢?」在爭論中,柴玉明彷彿也注意到於品甜的沉靜,撇頭望她,「人力資源部有什麼看法?」他問,嗓音微微尖銳。
感應到室內所有的視線忽然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於品甜先是鎮靜地環視眾人一圈,淺淺微笑,接著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認為,翔鷹根本不需要裁員。」「什麼?!」室內眾人聞言一驚,皆是不可思議地瞪她。基本上,方才兩派人馬雖是爭論,並非爭論裁不裁員,只是比例多寡而已,可於品甜平平淡淡一句話卻乍然將眾人引向完全不同的戰場。
所有人都是一愣,而柴玉明則是怒不可抑,「於經理,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抓到重點嗎?翔鷹『必須』裁員,不裁的話只有坐以待斃!我還以為我們都已經得到共識了呢。」
「柴副總先別急,請聽我解釋。」相對柴玉明的呲牙咧嘴,於品甜顯得相當冷靜,「我承認翔鷹確實需要一些手段來度過這段非常時期,可這手段不一定非是裁員。」
「難道你還有別的辦法?」
「我認為,翔鷹最需要的是降低成本,削減費用,改善財務赤字。而這一點,完全可以透過我所提的方案來做到。」說著,於品甜站起身來,亮出一迭裝訂整齊的文件,「這是我做的報告,如果大家有興趣,我可以馬上演季普 ·43示給大家看。」
「這個——」柴玉明遲疑了,他瞪著於品甜手中厚厚的文件,實在摸不透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可趙希惟卻領悟了,「讓我猜猜,於經理,」他微微一笑,「你所說的方案該不會是建議翔鷹全面減薪吧?」
他知道!
於品甜瞪大眼,幾乎掩不住震驚,好一會兒,秀顏才重新端整,「不錯,就是全面減薪。」她一頓,「根據我的計算,翔鷹可以透過各種方法節約開支,省下將近10%的費用,剩下的30%就利用全面減薪來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