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已經夠了!
失去一個人的感覺如此痛苦,他不要再承受不願再承受,害怕再承受。
夠了……
「希惟,希惟。」望著他逐漸轉為冷硬的眼神,她胸膛如遭重擊,疼痛莫名,「別這樣,你別這樣,你相信我,相他不語,只是漠漠地看著她,幽眸深不見底。她呼吸一緊,「希惟——」他忽地推開她,別過頭,「你走吧。」壓抑的嗓音扯緊她的心,她不敢相信,「希惟,為什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為什麼?這該是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啊!為什麼要拒絕她?為什麼不肯信任她?
淚水,悄然滑落於品甜頰畔,她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力量拾回勇氣,「我不走。」她揚手握住趙希惟手臂,神態堅持,「我要在這裡陪你——我會很安靜,不會打擾你,可是,我一定要在這裡陪你。」
他聞言,劍眉一擰,回頭正想對她說些什麼時,一個站在病房門前的灰色身影驚怔了他。
他倒抽一口氣,瞪著乍然出現的老婦人。
注意到他的異樣,於品甜跟著調轉視線,「周嬸!」她輕聲叫喚,跟著急急走近面容蒼白、全身發顫的老婦人,「你來了。」
「于小姐,婉兒她真的——」未完的嗓音消逸在空中,可誰都明白她想問什麼。
於品甜摀住唇,勉強自己平靜悲愴的情緒,好一會兒,才黯然點了點頭。
「天!」周嬸驀地哀鳴,踉蹌地奔向病床前,惶然跪倒。她顫然地摸索女兒冰涼的身軀,「婉兒,婉兒!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她哽咽著;字字句句都是心痛與自責。
趙希惟聽了,冷眸逐漸點亮怒火。
她怎麼敢?怎麼敢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怎敢對著婉兒的遺體自稱母親?她不配!從二十二年前她狠心拋棄自己的兒女起,她就不配當個母親了!
婉兒沒有母親!她只有哥哥,只有他這個哥哥……
「你滾!誰允許你來這裡的?」他激動地衝向床畔強硬拉起周嬸跪倒在地的身子,像頭髮了狂的野獸對膽敢入侵他領地的人憤怒咆哮,「走開!你沒資格出現在這裡!更沒資格對著婉兒自稱母親——婉兒沒有媽媽!她沒有!」
「希惟,希惟,媽知道自己錯了,媽錯了——」在兒子的怒火炮轟下,周嬸又是惶恐又是心痛,一迭連聲地說道,「你原諒媽好嗎?原諒我好嗎?我真的很後悔,這些年來一直很後悔,其實我過得也不好,一直很想念你們,一直想著再見到你們,我……」
震天怒吼逐退了周嬸懊惱的自責,她全身狂烈一顫,「希惟——」
佈滿血絲的眼眸冷銳地圈住她,「別說你對不起我們,我們不希罕,更別說要我們原諒你,我們不會——你懂嗎?不會!所以你可以走了。」
冷厲的言語如落雷,劈得周嬸暈頭轉向,她拚命搖頭,老眸含淚,「不,希惟,你別這樣——」她走近他,試圖攀住他手臂,「你別……」
「我要你走!聽不懂嗎?」他狠狠甩開她手臂,「滾!」
「我不……」
「走!走!滾出我的視線!我不要再見到你!」他驀地崩潰了,健臂一展,用力將母親往病房外推,「你走開,出去!」
「希惟,希惟!」一直在一旁怔然注視一切的於品甜一陣不忍,上前試圖阻止他粗魯的舉動,「你別這樣,她畢竟是你媽啊!」
「她不是!我沒有媽!」
「你冷靜一點,周嬸也是因為關心婉兒才來的——你就讓她看看婉兒吧,她也是婉兒的母親啊。」
「母親?母親?哈哈!哈哈——」恍若聽到什麼可笑的名詞,趙希惟驀地仰天狂笑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停住宛如夜梟般刺耳的笑聲,鷹眸冷冽地瞪視房內兩個倉皇女子,「婉兒沒有母親——從小到大,當她需要母親時,她哪一次在她身邊?小學時,坐她隔壁的男生嘲笑她無父無母,沒人要時,那個所謂的『母親』在哪裡?婉兒第一次心臟病發作,在醫院裡昏昏沉沉,口口聲聲喊著想見媽媽時,她母親又在哪裡?畢業典禮、學校的母姐會,哪一次她的母親出現了?哪一次她能像別的同學一樣也享受到媽媽溫暖的照顧?她從小就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父母,除了我以外,沒一個親人,從小她就學會認命,就明白自己在這世上活不了多久,她受了這麼多苦,可卻從來…從來都是開開心心、笑臉迎人的——這麼堅強、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她的母親當初怎麼捨得不要她?她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一聲聲憤怒又痛苦的控訴震動了於品甜,更驚怔了同嬸,兩人都是一陣木然,呆立原地。
這樣的控訴不僅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了他自己啊。他的妹妹受了多少苦,他就受了多少苦,他的母親不該拋棄自己的女兒,又何嘗該拋棄親生兒子?
「對……對不起,希惟,是我……都是我的錯——」周嬸失神地哭喊,跟著,一陣銳利的疼痛忽地襲向她,她伸手捧住自己的胃,「對不起,我對不起婉兒,更對不起你——」
「周嬸,周嬸,你怎麼了?怎麼了?」發現到她的不適,於品甜緊張起來。
然而趙希惟卻只是冷冷一句,「別理她,她不過想在這裡爭取同情。」
「希惟,周嬸她有病啊。」
「是嗎?」他冷哼,神態依舊漠然。
「沒關係,于小姐,我沒事。謝謝你……通知我,我還是……先走吧。」語畢,周嬸一步一踉蹌,搖搖晃晃地離去。
於晶甜望著她顯然正受病痛折磨的背影,猶豫著是否該追上去。
忽地,趙希惟開口了,嗓音清冷,「是你叫她來這裡的?」
「我——」他陰暗的眼神震驚了她,心跳不覺一停。
「你倒——好心得很啊。」他冷冷嘲諷。
「希惟,你別誤會,我只是……只是——」她驀地住口,不知該如何解釋。
周嬸是兩兄妹的親生母親,婉兒也原諒了她,可他,卻深深恨著她,也許,永遠不會原諒她。
可只有原諒才能讓被桎梏的靈魂得到自由啊,只有驅逐恨意,他的人生才能撥雲見日——
他明白嗎?他懂嗎?
她會這麼做不是為了周嬸,是為了他啊!
「我希望你過得好,希惟,我愛你……」
「別再說愛我,我承受不起。」他冷冷地,一字一句撕扯著她柔軟的心,「我不需要這種以愛為名的干涉,不需要這種自以為是。」
「希惟……」
「你走吧。我說過了,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希惟……」
「走!」他用盡全身力氣狂吼。
她惶然望他,淚水不停摔落,終於,她轉過身,緩緩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後許久,趙希惟才放縱自己重新跪倒病床畔,雙手緊緊拽住床單,垂下一向傲然挺立的肩膀。
◎ ◎ ◎
「他就這麼趕你出來了?」暗啞的嗓音在闊朗的翔鷹頂樓沙沙揚起,風呼呼吹著,牽動面對面的兩人悶疼的心。於品甜閉了閉眸,「他……心情不好。」「這幾天呢?他都不肯見你?」「嗯。」「你不怪他?」「怎麼會?」她仰起頭,顫顫地笑,「我知道他是痛到極點了,才會對我這麼冷淡。」
「品甜——」望著她極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容顏,紀禮哲不禁幽幽歎息,他走向她,輕輕握住她肩膀,「難為你了。」
她搖搖頭,「我沒什麼。我今天來——其實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
「一小時後你召開的高級主管會議是不是就是為了宣佈第二波裁員?」
「嗯。」他下頷緊繃,「希惟馬上就會把名單送過來了。」
「我能不能請你稍微緩一緩?」
「緩一緩?」他蹙眉,「你想做什麼?」
「我想召集翔鷹的員工,再次說服他們接受減薪方案……」
「品甜!」他截斷她,「你還沒有放棄?」
「我不會放棄的。」她堅定地回應,明眸澄澈,「我要再努力一次。」
「可是——」
「答應我,禮哲,至少把會議延到下午。」
他不語,只是默默望她,湛幽的眸底,交織著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
許久,他才啞聲開口,「為什麼你能做到這種程度?品甜,雖然我這幾天不在國內,可我知道翔鷹內部對你的不滿一直在升高,流言四竄,有人甚至說你是為了覬覦副總裁的位子才這麼好出風頭——他們這麼說你,你難道都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她迅速接口,沒有絲毫猶豫,「禮哲,讓我再試一次。」
「為什麼?」
「為了希惟,我一定要做到。」
他聞言一怔,「為了他?」
「不錯,為了他。」強風,捲起她細長的髮絲,襯著一張清秀容顏哀婉卻堅決,「如果他無法再度相信人性,那他一輩子都會帶著對母親的恨意,一輩子都會活得不快樂,我不願意……見他那樣,不願意他活得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