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
「真的。」
「哥哥,你永遠、永遠都不能丟下我哦,你保證。」
「嗯,我保證不離開婉兒,永遠,永遠——」
◎ ◎ ◎
過往的誓言依然清晰地在耳畔迴旋,可現在,卻是她要離開他了——望著滿臉痛楚的兄長,趙婉兒心臟強烈揪緊。
她對不起他,真的對不起。
「哥哥,」她揚起冰涼玉手,顫顫撫向他同樣冰涼的臉頰,「你別……別難過。」
「你痛嗎?婉兒,你是不是很疼?」他抓住她的手,啞聲問。
「我不疼。剛剛還痛得只想暈過去,可現在,一點也不了。」她清清地笑,「一點也不。」
這是什麼意思?這表示她現在處於迴光返照的時候嗎?
趙希惟聽著,不但不覺寬慰,一顆心反而提到喉頭。
婉兒……就連她的眸也異常清亮——
他就要失去她了嗎?
一念及此,他倏地倒抽一口氣,緊緊閉上了眸。
直到妹妹沉啞的嗓音喚回他迷濛的心神,「哥哥,哲哥哥現在在哪兒?」
「他還在美國。你想見他嗎?」
「嗯。」
「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似乎關機了。」答話的人是於品甜,她望向趙婉兒,極力克制發顫的嗓音。
「找不到他嗎?」趙婉兒問,掩不住失落,可轉瞬,蒼白的唇又微微一揚,「找不到……也好,免得哲哥哥為我擔心。」
「婉兒!」凝視著妹妹淺淺漾著笑意的面容,趙希惟忍不住驚顫。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時候她還能笑得出來?相對於她的沉靜,他——竟顯得軟弱……
「哥哥。」柔軟的小手溫柔地撫著他臉頰,「我要走了。」
「不!」他椎心低吼,狂亂地瞪她,「別這麼說,你會好的,像從前每一次一樣,你這次也一定會好的!」
「哥哥……」
「別胡說八道了。來,快躺好。瞧你的手這麼冰,快,把手伸進被窩,免得著涼了。」他說,一面忙亂地將她擱在他臉頰的手塞回被裡。
睇著他慌亂的舉動,趙婉兒喉頭一哽,淚水倏地燙上眼眸。
「哥哥,」淚眼朦朧,「我真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你,婉兒,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嗯。」她點頭,微微地笑,「哥哥,你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你說,無論什麼我都會答應的。」
「答應我……好好對待於姐,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人,錯過她你會可惜一輩子的。」
趙希惟聞言,幽眸不覺一揚,望向悄然立於他身後的女人。
後者與他眸光一相接,立刻跌落兩行淚。前,蹲下身,伸手撫上她冰涼的前額,「什麼事?你說。」
「於姐。」她對她眨眨眼,神情又俏美又調皮地,「我這個愛耍酷的哥哥就交給你了。」
於品甜呼吸一緊,沒回答,只點點頭。
「還有周嬸——」
「她怎麼了?」
「她對我——真的很好,也麻煩你照顧她了。」趙婉兒輕聲說道,澄澈明瞳直直凝睇於品甜。
她立即領悟她這番話的暗示。
原采婉兒——早就知道周嬸就是她親生母親了,她會這麼求她,恐怕也有期盼她未來幫助母子和好之意。
「我知道,我一定會照顧她的。」
「謝謝,那我就……放心了。」趙婉兒淺淺一笑,眸光一轉,再度落定兄長毫無血色面龐;「哥哥。」
「嗯?」
「你……」她頓了頓,呼吸開始有些急促,「替我跟哲哥哥說一聲——」
「說什麼?」
「替我跟他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謝謝?對不起?」趙希惟茫然不解。
「嗯。」
「好,我會說的。」
「謝謝。」趙婉兒輕聲道謝,跟著,緩緩垂落羽睫,「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吧。」趙希惟急切地應道,「你閉上眼睛乖乖睡覺,哥哥在這裡陪你,好不?」
「好。」
氣氛,一時陷入靜寂,惟有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短促細微的呼吸,一聲聲,敲擊著房內另外兩人忐忑不安的心。
忽地,一陣尖銳的鈴聲劃破了靜夜,震動了茫然無措的趙希惟與於品甜,也驚醒了意識朦朧的趙婉兒。
她揚起眼簾,偏頭望向桌上的電子鬧鐘,笑了。
「我的……生日——」
「生日?」趙希惟一愣,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一過午夜十二點,就是另一天的開始了。
而今天,正是婉兒二十三歲的生日。
「對不起,哥哥。我今天……不能跟你出去了——」
低柔的嗓音細細揚起,狠狠絞扭趙希惟一顆不安的心,他伸手撫摸妹妹臉頰,語音發顫,「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的。我們下禮拜去!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再開車帶你出去玩,好嗎?」
趙婉兒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她仍然偏著頭,眸光透過玻璃窗,落定在黑夜中輕輕顫動的樹葉。
她靜靜地、靜靜地看著——
葉,終於落了,乘著夜風的羽翼在空中翩旋飛揚,嬉戲了好一會兒,才悄然停定窗欞。
對不起,哲哥哥,我等不了你了。
◎ ◎ ◎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這麼悲痛,婉兒斷氣後,他一直跪在病床旁,既不肯承認妹妹已死的事實,也不許醫護人員帶走她的遺體。
他一直、一直握著妹妹冰涼的手,不停呢喃,「婉兒,你會好的,對嗎?你不會丟下哥哥一個人,對嗎?你說過,這世上只有我們倆最親了,我們是彼此最親的親人,要互相照顧一輩子,對嗎?你那麼乖,從來不對哥哥說謊,所以你一定會醒來,對嗎?我等你,我在這裡等你。」
聽著一句句一廂情願的呢喃,她的心都快碎了,淚眼迷濛地望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能跪在他身後,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希惟,你別這樣,我求你別這樣——婉兒她……她已經——」
「她怎麼了?」他驀地驚跳起身,一面甩開她的手臂,一面轉身用一對泛著血絲的眼眸怒瞪她,「你說她怎麼了?」
「她——」於品甜搖頭,淚珠一顆顆逃逸眼眶,她緩緩伸出雙臂,再度擁住他,「讓我抱著你,希惟,讓我抱著你好嗎?」
他身子一僵,卻沒有拒絕,由她擁抱。
她深吸口氣,濕潤的臉頰小心翼翼地貼住他胸膛,「希惟,你難過嗎?」
他沒立刻回答,好半晌,才緊繃著嗓音回應,「什麼意思?」
「你從來……不哭嗎?」
「我為什麼要哭?」
「希惟,你哭一哭好嗎?哭出來會痛快些的。」
「我該死地為什麼要哭?!」他忽地憤怒了,在她耳畔狂吼,再度試圖扳開她手臂。
可她卻不肯放,緊緊地抱住他。
「放開我!品甜!」
「我不放。」
「放開我!」
「不。」
「你——」他氣得渾身發顫,卻無可奈何,只能恨恨詛咒,「該死!」
她揚起頭,透過迷濛的淚霧望他。
「你哭什麼?」他皺眉。
「我哭……是因為你不哭。」她哽著嗓音,「我哭,是因為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希惟,我真的好愛你——」
「你!」真誠而熱切的表白震動了他,驚愕地瞪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愛你,希惟,真的愛你——」她哽咽著,一面說,一面不停流淚。
他聽著,看著,忽然再也無法假裝了,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地席捲他,熱淚跟著燙上眸。
「品甜,品甜,」他緊緊抱著她,嗓音暗啞,「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婉兒走了,她是我惟一的親人,她走了,就只剩我一個了——」
「還有我啊,希惟,你還有我。」她慌忙安慰他。
他卻置若罔聞,「我老是做夢,夢見母親的背影,夢見她丟下我跟婉兒——婉兒第一次發病後,我也經常夢見她離開我……我拚命祈禱,每一次她發病我都忍不住害怕,我怕她終於熬不過了,怕她也會離開我,我一直、一直在心裡祈禱,求上天千萬別帶走她。我拚命地求,拚命地求——」他語無倫次,「可老天卻還是帶走她了,還是讓她離開我了——」
「希惟——」
「老天根本不聽我!它根本不聽我說道,淚水,一滴滴落上於品甜肩頭。」他沉痛地
她又心疼又悲傷,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緊緊地抱住他,期望能藉此給予他一些安慰與力量,「我在這裡,希惟,我會在這裡陪你。」
「品甜,品甜,你告訴我,」他忽地捧起她容顏,狂亂地摸索著,「你會一直陪我嗎?會不會有一天也離開我?」
「我不會的,不會的。」她急切地保證。
「真的嗎?」他不敢相信,幽眸閃著淚光,不確定的眼神令人不忍。
她深吸一口氣,「真的,你相信我,希惟。」
他凝望她,像個孩子般盡顯掙扎之情的眼神灼燙於品甜的心,他彷彿極力想相信她的許諾,卻又不敢放縱自己相信。他怕,怕再一次受到傷害,怕再次相信一個人,怕再次被自己最親愛最信任的人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