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於晶甜銳聲回應,又是愕然,又是氣憤,「你為什麼那麼做?」
「因為我……承受不住生活的壓力,只好藉著酒精和打罵孩子來洩憤。」周嬸噪音低啞,「我是個軟弱的女人。」
「你真的很軟弱。」
軟弱,而且過分,竟然以打罵孩子來宣洩壓力!
於品甜忿忿瞪著周嬸,可只一會兒,明眸中炙烈逼人的火焰緩緩湮滅。
一個被丈夫拋棄、孤身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面對著生活與精神兩方面的壓力,又能有多堅強?
人性,原本偏向軟弱的啊。
「我那時候也很討厭自己,尤其每次我打希惟後,看著他默默忍耐、委曲求全的眼神,我就更恨自己。我真的……真的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了,日日夜夜,我拚命詛咒著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詛咒一對拖住我的孩子,更詛咒不喝酒就沒辦法睡覺的自己——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崩潰——」
「所以你選擇逃避。」於品甜輕輕接口,眼神有責備,也有不忍,「所以你選擇丟下兩個孩子,一個人走。你想,與其被你這個母親天天折磨,還不如把他們交給別人,這樣,他們可以不被你打罵,你生活的擔子也會輕鬆許多了。」她頓了頓,嗓音暗啞,「你是這樣想的吧?對吧。」「沒錯,我是這樣想——」「確實,你的自我安慰也有一點道理,可你有沒有想過?周嬸,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把他們丟在育幼院門口時,希惟心裡是什麼感受?他還那麼小,卻只能默默目送他母親離去,明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回頭——你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想,也許是因為他對你是個多餘的累贅,他想,他被拋棄是自己的錯,他——」話說到此,於品甜驀地一哽,眼眸酸澀。
她想起那天他說自己遭人背叛時,眼神多麼晦暗,神情多麼漠然,他的心,有多麼苦——
「你知道他告訴過我什麼嗎?他說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冷酷的,他說所有的人只為自己的利益打算,他說妄想在人身上找情義是件傻事——他這麼憤世嫉俗,這麼不相信人性,你有沒想過是為什麼?你想過沒有廣
「我——」痛徹心肺的質問震動了周嬸,她面容蒼白,顫著唇,一句話說不出來。
「是因為你!是因為他在被自己的父親拋棄後,又再次被母親背叛。是因為他還那麼小,就必須面對這令人難堪而傷痛的一切!你明白這些年他心中有多麼苦嗎?你明白嗎?」
「我……對不起——」
「別對我說對不起,周嬸,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希惟。他,才是你該請求原諒的人……」
◎ ◎ ◎
他,才是你該請求原諒的人
聽著她沙啞而激憤的聲音,趙希惟不禁一震,他側身靠著牆,拚命平穩急促的呼吸。
他望著陰暗的天花板,好一會兒腦海只是一片空白。
以最快速度趕來翔鷹的他並沒料到自己會在這裡碰上二十二年前狠心拋棄他與婉兒的母親,沒想到她竟會在品甜的辦公室裡,更沒想到一向善良的品甜為了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曾經,她為了翔鷹的安全主管在樓頂對他這樣發飆,可今晚,她一心保護的對象卻是他。
為了他,她生氣了。
想著,趙希惟心臟一緊,他閉上眸,胸腔在乍見母親時燃起的怒焰忽地被一束柔情之水熄滅,俊唇,跟著揚起淡淡弧度。
微笑,直到滿面悔恨的老婦人倉皇退出於品甜的私人辦公室後,才倏地斂去。
他站在黑暗中,看著黯淡的背影踉蹌離去,喉間,泛起一股冷澀滋味。
二十二年前,他也曾這樣目送她的背影,當時的他絕望難抑,卻暗暗對自己立了誓。
這一生,他不會再喚她。
永遠,永遠,不會了——
他澀澀冷笑,轉過身,陰暗的眼瞳驀地映人一張蒼白秀顏。
「你都……聽見了嗎?」於品甜問,瞳眸像掩上薄紗,迷迷濛濛。
「嗯。」
「周嬸——就是你媽,她一直躲在醫院默默照看你們。」
「是嗎?」他冷冷一撇嘴角。
「希惟。」她喚了一聲,忽地拉起他冰涼的手,緊緊握住,「你不肯原諒她嗎?」
「不。」他毫不猶豫。
「可是——」
「別說了。」他阻止她,就勢將她整個人擁人懷裡,方唇貼住她頭頂,貪戀柔細的髮絲,「謝謝你,品甜。」
「謝我什麼?」她不解。
他沒回答,只是緩緩閉眸。
◎ ◎ ◎
晚餐後,在於品甜的提議下,趙希惟開著她的跑車上了陽明山,兩人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停車,打開車頂。
當朦朧星光靜靜覆落兩人臉龐時,於品甜側過頭,嬌笑著望向躺在身畔的男人。
「不錯吧?我買這輛跑車就是為了能夠像這樣上山看星星。」
他側過頭,回她一抹淡淡的笑,「什麼時候買的車?」
「一年前。」
「看過幾次星星?」
「嗯——」她吐了吐舌頭,「連這回兩次吧。沒辦法,大家都忙,很難找到陪我一起上山看星星的人。」
「那上次是誰陪你來的?」
「一個男人嘍。」
「誰?」他問,一股莫名嫉妒令他不知不覺掐住她手臂。
她吃痛,輕輕叫了一聲,他連忙放開她。
「對不起。」
「沒關係。」她望他,明眸璀亮,「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吃——醋?」他心一跳,強自維持表情靜定,「吃誰的醋?」
她嘻嘻笑,「就是上回陪我來看星星的人嘍。」
「他是誰?」他問,嗓音緊繃。
「元朗啦。」
「元朗?」他迅速在腦中過濾熟悉的人名,「你是指魏
元朗?翔鷹電子商務研發中心的主管?」
「就是他。」她佩服他的記憶力,「你挺厲害的,希惟。」
他不理會她的稱讚,眼眸一瞪,「魏元朗為什麼半夜跟你出遊?他想做什麼?」
「喂喂。」凌厲的問話令於品甜搖頭,「你別那麼激動嘛。我跟元朗是老同事了,也算交情不錯的朋友,跟朋友上山看星星有什麼不對?」
是沒什麼不對。問題是那個人是男的!
趙希惟咬牙,怒視一臉無辜的於品甜。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憤什麼,只是一想到她三更半夜單獨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心底便不禁怒火中燒。
這女人的男性朋友似乎不少,禮哲跟她從小一起長大,自然交情匪淺,那個魏元朗能跟她一塊看星星,想必也非泛泛。
你——有多少像這樣的朋友?」他繃著嗓音,握緊雙拳,指尖幾乎嵌入掌心。
「你是指男性朋友嗎?」
「嗯。」
「嗯,我想想——至少十幾個吧。」
「十幾個?」他面色一變。
「沒辦法,我這人沒什麼女人味,男人都愛拿我當哥兒們。」她轉動著眼珠,又愛嬌又調皮地,恍若有意逗他。
趙希惟不說話,神情僵硬,眼眸幽深。
於品甜看著,芳唇一啟,不覺逸出清脆笑聲,「幹嗎不說話啊?希惟,」她伸手拍拍他臉頰,「該不會真的吃醋吧?」
「當然不是。」他否認,語氣冷澀。
「真的嗎?」
「你別太自以為是,女人!」他咬著牙,瞪向她的眸光慍怒。
她看著,不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開懷。
「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她否認,笑聲卻仍不停,好半晌,她像是終於受不了似的,揚起雙臂環住他頸項,明眸媚媚地睇他,「你好可愛,希惟,真的好可愛。」
「我……可愛?」他嗆了嗆,不敢置信地瞪她。
她是怎麼回事?腦子有問題嗎?竟然說他可愛?從來套在他身上的形容詞只有無情,只有冷血,尤其那些可憐的上班族,提起他這個心狠手辣的裁員高手只有心驚膽顫,而她,居然覺得他可愛?
她有病嗎?
「我很正常哦。」彷彿看出他眸中的疑慮,於品甜笑容更甜,她偎近他,柔唇在他頸項間流連。
他身子一僵,「品甜——」
「你不喜歡嗎?」她在他耳畔吹著氣息。
他又癢又酥,心猿意馬,「放……放開我。」
「我不要。」她乾脆地拒絕,「人家就是要這樣賴著你。」
「你——」感覺她柔軟的嬌軀又更貼緊他幾分,他不禁心跳狂野,氣息亦濃濁起來,「怎麼……像個孩子一樣?」
「你不懂嗎?人家就是在對你撒嬌嘛。」她嬌聲道,一面皺起鼻尖,貪戀地嗅著屬於他的男性氣味。
他呼吸一停。
「幹嗎?像隻狗似的。」明明因為她的舉動心慌意亂,卻還故意酷酷地嘲諷。
她毫不介意,「你的味道好聞嘛。」
「你……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不行嗎?在你面前我就想當個小女孩。」她揚起清亮的眸。
他拿她沒轍,只能輕輕歎息,伸手描繪著她俏美的鼻尖。
她淺淺地笑。
清淺甜美的微笑讓他的心緊緊一揪,好半晌,才啞聲開口,「都快三十歲的女人了,還好意思說自己要當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