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一定會等他的。
◎ ◎ ◎
「還沒吃晚飯吧?我請你。」溫柔醇厚的嗓音自線路另一端傳來,激起一股暖流竄過於品甜心海。
她忍不住揚唇,「你也還沒吃嗎?加班?」
「嗯。你呢?」
「我——」她剛剛才跟翔鷹另一個優秀份子一番懇切長談,好不容易達成共識後,對方匆匆忙忙回家陪老公兒子,而她,也餓著肚子踱回辦公室,「一點小事,已經差不多做完了。」
「那麼,我來接你?」
「好。」
「等我。」說著,他就要掛斷電話。
她連忙阻止他,「等一下,希惟!」
「什麼事?」
「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
她咬住下唇,猶豫許久,才輕輕開口,「這兩天我都沒看到你們的人,你們工作已經全部結束了嗎?」
「還剩一點點,我讓他們回辦公室做,因為公司裡還有其他案子也需要他們幫忙。」
「哦,是這樣啊。」她頓了頓,「那那份名單……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再一、兩天吧。」他沉聲回答,「反正禮哲都要出國了,等他回來後我再把名單交給他吧。」
那表示她還有幾天時間可以轉圜,還可以再想辦法多說服幾個人……
「怎麼?你還沒放棄你那個方案嗎?」
「嗯。」她微微苦笑,「我想再試試。」
「傻瓜。」他輕斥一聲,責備意味卻不濃厚,聽來彷彿還蘊著幾分憐惜,「好了,我們別談這個,你等我過去接你吃晚餐吧。」
「好,待會見。」
掛斷電話後,有片刻時間,於品甜只是怔怔發愣,直到一個男性下屬輕輕敲了敲她辦公室的門。
「什麼事?」她揚起頭,望向站在門口的男人。
「有個女人說要見你,於經理。」
「見我?」於品甜不覺瞥了一眼腕表。
都快八點了,早下班了,這種時間還有誰要見她?
「是。」男人點頭退下,不久,一個衣著儉樸、滿面風霜的婦人蹣跚走進辦公室。
於品甜愕然望她,「請問你是?」
「周於珊。」老婦人摸摸半白的鬢髮;有些緊張,「婉兒都叫我周嬸。」
「婉兒?」
「嗯。」
「是她要你來的嗎?」她心神一凜,忽地站起身來,「是不是她出什麼事了?」
「不是的,于小姐,你別著急。」老婦人連忙搖手,是我自己要來的。」
「你?」她更茫然了,「可我不認識你啊。」
「呃,事情是這樣的,」老婦人囁嚅著,面容有些不安,「我聽說……聽說你是希惟的女朋友。」
「啊。」她心一跳,臉頰飛上淡淡紅霞,「應該算是吧。」
「所以我……想找你談談——」
「找我談談?」她不解,「我跟希惟的事和你有關係嗎?」
「這——」老婦人絞著雙手,尷尬莫名。
於品甜茫然地看她,好一會兒,才領悟自己的怠慢,連忙招呼她坐,一面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先喝點茶吧,周嬸,慢慢說。」她在她對面的沙發落座,等老婦人顫著手捧起茶杯淺啜一口後,才柔聲問道,「你想找我談什麼呢?」
周嬸沒立刻回答,擱下茶杯,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顫顫揚起干扁的唇,「婉兒說得沒錯,于小姐確實是個善良體貼的好人。」
「哪裡。」於品甜聽聞讚美,淺淺地笑。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請說。」雖然感覺素不相識的老婦人前來求她很奇怪,於品甜仍是含笑回應。
「這件事我一直忍著沒告訴婉兒,可是……可是我——」周嬸忽地停頓,皺眉蹙額,飽含滄桑的眼眸又是憂愁,又是煩惱。
見她如此掙扎的模樣,於品甜一陣不忍,「究竟是什麼事呢?周嬸?」
「我——」周嬸猶豫良久,好不容易,總算下定決心,「我告訴你後,請你千萬不要瞧不起我,于小姐。」
「我怎麼會瞧不起你呢?」
「你會的。」老婦人別過頭,神態哀傷,「因為我是那種女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實我是——希惟的母親。」
「什麼?」於品甜一驚,突如其來的宣稱震撼了她,她面容蒼白,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神色同樣蒼白的老婦人,「你說你是——」
「希惟跟婉兒的媽。」
第八章
老天!竟然是她!
於晶甜瞪視她,瞪著滿臉皺紋、神色淒苦的女人。
她就是當年狠心拋棄希惟兄妹的女人,就是那個這些年來在夢裡一次又一次折磨他的女人,就是她讓一向冷漠傲然的他在夢裡情不自禁流下眼淚……
就是她!她就是那個可惡的女人?nbsp; ?br />
「你來找我做什麼?」一念及此,於品甜冷冷地問。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冷酷,不該這麼漠然,可當她乍然得知婦人的真實身份後,滿腔的同情與溫柔瞬間消逸。
她無法同情她,無法待她客氣,無法控制自己不對她投以厭惡的眼神。
她繃緊身軀,得拚命強忍才沒開口當場下逐客令。
「于小姐——」面對她乍然驟變的表情,周嬸雖早已料到,但滄桑的眼眸仍是不禁掠過哀傷。
「我們應該沒什麼可談的吧?周女士。」
「于小姐,請你聽我說——」
「說什麼呢?」
「其實我——」周嬸咬了咬下唇,「我注意你很久了,于小姐,從你第一次到醫院探望婉兒開始,那時希惟也在,我遠遠地看著你們……」
「你那時候就知道我了?」於品甜蹙眉,打斷老婦人的話。
「是。你是這些年來惟一出現在希惟身邊的女人,我覺得很吃驚,隔天,你又單獨來探望婉兒,我想,你們之間的關係可能不只普通朋友,所以——」
所以就特別注意起她了。
雖然老婦人沒將話說完,於品甜也能明白她意思,可她更在意的,是她沒說清楚的那些。
「你怎麼知道這些年來希惟身邊沒別的女人?」她問,明眸緊盯著周嬸,「你一直偷偷跟著他?你在醫院工作多久了?」
「四年。」周嬸語音細微,「從我發現婉兒經常到這家醫院看病開始。」
「你——從那麼久以前就開始默默注意他們兄妹倆了?」於品甜有些驚訝,「那你為什麼不表明你的身份?希惟呢?難道他一直沒發現你?」
「我……不敢讓他發現。」周嬸黯然苦笑,「包括婉兒,也是去年她無意中主動與我交談,我才敢……光明正大到病房探望她,她說過幾次要介紹哥哥給我認識,我都想盡辦法躲開——」
「因為你知道希惟不會原諒你吧。」靜靜望著老婦人,於品甜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老婦人想必是後悔的,她想必十分後悔從前拋棄兒女的行為,她關心著一對兒女現在的生活,卻又害怕他們不原諒她,所以,只敢像這樣在他們身邊默默守候。
數年的悔恨與苦痛,也是折磨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於品甜歎了一口氣。
周嬸聞言,身子一顫,驀地揚起一對微微漾著淚光的眼眸,「我知道我當年做錯了,于小姐,我也知道我今天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你面前,可是我……我——」兩行淚水劃過她瘦削的頰,「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他們,我希望他們過得幸福,尤其希惟……這二十多年來真是苦了他了——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沒什麼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她緊張地絞扭著手,「我就想……請你好好照顧他們——照顧希惟,照顧婉兒。」
照顧他們?
於品甜眸光倏地銳利,落定老婦人。
怎麼這句話聽來像交代遺言似的?莫非——
「你有什麼事嗎?」她凝眉,「你又要離開他們了?」
「我——」周嬸偏過頭,神色淒苦,「我的日子不多了。」
「什麼?!」於品甜一驚。「我得了胃癌。」「不能動手術麼?」
「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周嬸幽幽解釋,「現在只是拖日子罷了。」
胃癌末期!
瞪著眼前面容滿佈風霜的婦人,於品甜心中一陣不忍。
她不知道周嬸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可瞧她這模樣,想必生活好過不到哪裡,再加上又得了胃癌,經常受疼痛的折磨——她,一定很苦。
想著,於品甜不禁心臟一扯。她的心天生是柔軟的,即便明知眼前的老婦人曾經冷酷,仍免不了淡淡同情。
她深吸一口氣,強自硬起心腸。
這一切,或許就是所謂報應吧。誰要周嬸當初如此毫不留情地拋棄自己一雙兒女?
她啜了口已經微微失溫的茶,良久,才啞聲開口,「你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將他們兄妹倆丟在育幼院門口?那時候希惟才九歲,婉兒還只是個嬰兒,你怎麼……忍得下心?」
她問,嗓音沙啞低沉,雖然聽來平靜,卻藏不去濃濃責備意味。
周嬸聽著,胸口如遭雷擊,她澀澀閉了閉眸,「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當年,我那個走船的老公有了外遇,跟別的女人跑了,那時候我還大著肚子,他就那樣狠心拋棄我們……」她咬了咬牙,「我一個女人,沒什麼親戚朋友可以投靠,生下婉兒後一點點積蓄也差不多用光了。一方面得想辦法賺錢養活自己跟孩子,一方面卻又染上了酒癮,天天沉浸在酒精裡無法自拔——不知道希惟有沒有告訴你,那時候我經常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