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伯!」她揚聲喚道,不捨地拉住老人衣袖。
「怎麼啦?」彷彿不敢看她的表情,老人連頭也不回。
「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曾伯深吸一口氣,「別這樣,品甜。」他轉過身,慈藹地看著眼眶發紅的女孩,「你做得夠多了,真的。這個禮拜你為了推行全面減薪方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的。」
「可是……」
「公司要裁員,不能怪你,對嗎?」他安慰她,「其實公司也沒錯,現在經濟不景氣,像我們這種員工本來就該先裁——而且老闆對我們也不差,至少還給了我們每個人三個月的遣散費,有很多公司連錢都不給呢。」
「可是……你只有一個人,沒有了工作,你要怎麼辦呢?」她揚起眸,淚光閃閃。
「放心吧,我還有一點積蓄,何況,我一個老頭花不了多少錢,去申請一下,說不定還能領老人年金呢。」
「曾伯——」
「好了,別哭了。」曾伯拍拍她的頰,「瞧你,還當經理呢,這麼愛哭,哪像個能幹的女強人?」
「我沒哭。」說著,她連忙展袖拭淚。
「這才對。」曾伯微笑,老眸卻也不禁閃爍淚光,「我走了。」
「嗯。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丫頭。」語畢,曾伯緩緩拉開門扉,離開她辦公室。
而於品甜再也忍不住滿腔心酸,淚水,不聽話地飆出眼眸。她前額抵著牆,雙手緊緊捧著綻出淡淡香氣的哈密瓜,無聲地哽咽。
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失神,甚至沒注意到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在曾伯剛剛離去後便悄悄踅進她辦公室。
他為她關上了門,沒讓她當場崩潰的模樣讓外人知曉。
然後,他靜靜地、靜靜地站在一旁守著她,隨著她纖細的肩膀每一回顫動,他緊繃的下頷也跟著不自覺地抽動。
終於,他再也受不了她壓抑細微的哭聲了,驀地大步向前,一把將她拉人懷裡,緊緊擁住。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了她,直覺地掙扎,接著揚起梨花帶淚的容顏。
待迷濛的瞳底映人他冷然的臉龐時,她才停止了掙扎,放鬆緊繃的身軀。
「你跟那個老工友……感情很好?」他低頭望她,面無表情,語音卻暗啞。
「嗯。」她點頭,「他對我——就像對自己女兒一樣。」
「他沒有家人嗎?」
她搖頭,「翔鷹就是他的家。」
他聞言,身子一僵,閉了閉眸,「我很抱歉。」他道歉?
於品甜心一顫,不可思議地揚起頭,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人那對宛若古井不波的眸子,待認清他藏得極深的一絲黯然後,心臟忽地緊緊一扯。
這一扯,再度逼出了她滿眶熱淚,她抵住他寬厚的胸膛,忍不住嗚咽。
「趙希惟,我真的……真的好難過,曾伯對我那麼好,可是我……卻沒辦法報答他……他看著我進公司的,從一個小職員做起,而現在……我做了人力資源部經理,卻還是……保不住他——我真沒用,我對不起他——」她抽泣著,一句句悲痛的自責撕扯著自己,也撕扯著他。
擁住她的雙臂一緊,「不怪你,是我定出裁員名單的。」
她在他懷裡搖頭,「不,應該怪我,如果我能說服大家接受減薪,就不會這樣了——」
「你這傻子!」他忍不住生氣,「他們不接受減薪方案能怪你嗎?我不是說過嗎?人性是自私的!」
她沒答話,忽地退開他懷抱。
「品甜?」
這是第一次,他沒連名帶姓喊她的名字,可她卻心神激動地不曾注意到這一點,只是蕭索地、落寞地垂下眼睫。
「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肯信我的話?」
「我不……」她緊緊咬著下唇,「不相信。」
「你!」他臉色鐵青。
「你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於品甜!」
「求你,好嗎?」她柔柔地懇求。
趙希惟咬牙,凝望她數秒,轉身正欲離去時,一個女人恰於此時急急推門進來。
「不好了!於經理,不好了!」女人神色倉皇,直直衝著於品甜喊道,絲毫沒注意辦公室裡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怎麼啦?」於品甜伸手搭住屬下的肩膀,試圖鎮靜對方慌亂的情緒,「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大廳……大廳聚集了一群人——」「怎麼回事?」「他們……鬧罷工!」
罷工??nbsp; ?br />
聽聞此言,於品甜與趙希惟驚愕地互換一眼,接著同時邁開步履,匆匆往辦公室外奔去。
◎ ◎ ◎
當於趙兩人趕往現場時,果然發現一樓的大廳黑壓壓地聚集了一群翔鷹員工。兩人站在二樓走廊,靠著玻璃圍欄,居高臨下眺望挑高三層樓半的大廳。
人群正中央,一個女人拿著擴音器,站在一個權充講台的木箱上,正對周圍的員工發表演說。
「……既然公司已經決定裁員了,就不應該還推動我們接受什麼減薪方案,那些工作不認真的人活該被裁,但我們這些辛辛苦苦工作的人憑什麼得到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如果公司再不放棄這個方案,我們就罷工抗議!」話說到此,女人以一個強烈的動作表達了不滿的情緒,員工們也跟著爆出一陣贊成的掌聲。
於品甜怔怔望著這一幕。
此刻在台上發表演說的女人正是劉玉婷,她,果然說到做到,真的衝她這個上司下戰帖了……
想著,於品甜心一緊,她僵著身子站在原地,腦海一片刻空白。
直到趙希惟蘊著諷刺的嗓音喚回她朦朧不定的心神,「肯定有人指使那個女人這麼做。」
「什麼?」於品甜聞言,愕然揚眸望他,「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蹙眉,「你惹惱了某個重量級人物,而他,故意命令劉玉婷煽動員工反對你。」
她呆然,「怎麼會——」
「禮哲告訴我,因為你很得翔鷹員工的人心,所以那些高層主管一向敬你三分。水能載舟,當然也能覆舟,我想,」趙希惟沉穩道,「那個某人正是想藉著煽動民意將你擠出集團。」
「可是——」明知他這番話合情合理,分析得頭頭是道,她卻固執地不願相信,「誰會這麼做?」
「可能的人選多的是。」他冷冷道,「那些鷹派主管每一個都有可能。」
「可是——」
「我想,除非你宣佈放棄推行減薪方案,否則這個罷工活動不會輕易結束。」他嚴肅地看她,「放棄吧,品甜,何苦為了這些無知的人白費心機?他們根本一點也不感激!」
她聞言,身子一晃,容色發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從她倉皇的神情認出了她的猶豫,劍眉緊緊一蹙,「難道你還不肯放棄?」
「我——」她咬緊牙,聽著樓下大廳一波波反對她的喧囂聲響,卻依然無法下定決心。
正在她猶豫不決時,大廳裡某個員工忽地發現了她。
「是於經理!她在樓上!」他喊出聲,而其他所有人都隨之抬頭,無數道凌厲的眸光朝於晶甜射來。她身子一顫,不覺後退一步。「我們反對減薪!」「對!反對減薪!反對不公平的方案!」「公司要裁員就裁員,可不能再拿我們開刀!」「對!沒錯廠此起彼落的抗議宛如利刃,一刀刀狠狠劃向於品甜心扉,她雙唇發顫,毫無血色。
「大家安靜一下!」劉玉婷舉起手,做了個要求安靜的手勢,待群眾喧囂平息後,她仰頭,舉起擴音器。
「於經理,你怎麼說?」
挑戰的言語直直朝於品甜逼來,她握緊雙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你說話啊,於經理,難道你還堅持要我們大家跟著那些人一起犧牲?」
她不語,面對著最信任的部屬毫不容情的逼問,容色慘然。「於經理,你說話啊!」
「對啊!回答我們!」
「沒錯!快說啊!」
員工們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一時間,整座大樓又漫開喧囂抗議。
直到一陣宏亮的暴喝壓倒他們,「你們這些白癡給我適可而止吧!」
發話的正是趙希惟,他手中拿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擴音器,瞪著眾人的寒冽眸光讓每一個迎視他的人都不禁微微心驚。
「知道嗎丁其實你們並不比那些被裁掉的員工高明多少。於經理提出的這個方案固然天真,歸根結底卻是為了保住你們。」
「我們……我們不需要她來保!」某個男性員工鼓起勇氣喊出來。
「是嗎?」趙希惟冷冷一撇嘴角,凌銳的眸光迅速圈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男人一驚,意識到他裁員高手的名聲,面色忽地發白,「你幹嗎……幹嗎問?」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第二波裁員名單上。」趙希惟好整以暇地答道。
第二波裁員?
敏感的字眼令底下參與抗議的員工一個個呆然,面面相覷。
就連劉玉婷也忍不住花容一白,「還要……還要繼續裁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