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宣怔了好半晌才想到,「我打電話請先生回來。」
「不許告訴他!」她反應迅速,在說出口後才惠然發現自己語氣過於激動,稍稍放緩嗓音,「別拿這種小事煩他。」
「太太……」小宣猶疑著,彷彿不知道如何是好。
齊晚兒不理會她,用雙手撐住地面試圖站起來,卻發現右腳踝依舊疼痛得絲毫無法動彈。
她深吸一口氣,「小宣,出去。」
「什麼?」
「請你離開。」她不想讓任何人見到她掙扎站起的醜態。
「……是」
在確定室內沒有另外一個人存在後,齊晚兒方才重新伸出手臂摸索著鋼琴的位置。
好不容易,她抓到了冰涼的琴腳,慢慢順著它來到琴身,接著用力撐起自己的身子。
右腳依然強烈地抽痛著,她蹙緊雙眉,將身體全部重心放在左邊。
當一切終於完成後,她重重地喘氣。
她站起來了,是靠她自己的力量,沒有依賴任何人。
但為什麼——她卻有一種強烈想哭的感覺呢?
晚兒在呼喚他。
嚴寒悚然一驚,修地張升閉目養神的眼睜,迅速逡巡週遭一圈後才猛然察覺自己身在何處。
他是在自己的辦公室啊,怎麼可能聽到晚兒的聲音?作夢也不該如此離譜!
他深深歎息,背轉椅子,面對著窗外霓虹閃爍的台北市。
又一個黑夜。每到這樣的時分,他的心神就特別不寧。
他燃起一根煙,靜靜地吸著。
這些日子他讓自己全力投入工作,全心全意,時時刻刻,分分秒秒。
但再怎麼忙碌的工作也總有暫時結束的時候,再怎麼繁重的工作也不可能持續二十四小時。
當一切都暫時沉寂下來之後,他只能像這樣坐在辦公室裡、靜靜地瞪窗外,看著窗外的景致,等著時間流逝。
有時候他會這樣坐上好幾個小時,然後就直接在辦公室旁一間屬於他私人的休息室就寢。更多時候,他還是會選擇回家,只因為他無法克制想見她的渴望。
他想見她——即使是悄悄站在床前凝望她純真的睡顏也好。不,最好是只看她的睡顏。
因為他真的不曉得該如何面對清醒時的地。
在公司還沒做出一番成績時他沒法面對她,在她總是戴著黎之鶴送她的首飾時他不想見到她!
該死的!她就連在他們婚禮當天也一直做著它,不曾稍稍卸下。
每次見到她,從那鑽石練墜所綻出的奇特光彩都像是某種對他不具善意的嘲弄,嘲弄著一無是處的他,嘲弄著無顏面對的他……
他抿緊唇,猛然捻熄煙頭。
時間,愈來愈難熬了。
幸而公司的法籍行銷總裁傑洛泰的及時出現解脫他。
「總裁,我想跟你報告一下有關新產品的最新進度。」他語音清朗,銳利的眼神透過鏡片射向他。
「你說。」他微微頷首,很高興有事情能打斷那個人不悅的沉思。
「有關我們與日本技術合作開發的新產品,目前已經到最後階段了。」傑洛泰將一疊卷宗放在他桌前。
嚴寒迅速翻閱著,「就是你前幾天提起的香水嗎?」
「是的。」傑洛泰點頭,「目前企劃部已經決定將這款香水命名為Pure。」
「Pure?」嚴寒微一揚眉。
「這是因為香水本身的特性。」傑洛泰解釋著、「開發部捨棄了一般以薰衣草與玫瑰為基調的主流,因為那種基調後味太弱、在經過一段時間後容易一與環境中其他味道混雜。但這款香水不同,它是以蘭花淡雅的香味為主,強調的是那種純粹高雅的氣質……」
「蘭花?」嚴寒心一跳。不知怎地,聽到這名詞腦海立即再度充滿齊晚兒的身影。
「產品已經進入品質檢驗的階段了,接下來要準備的便是行銷方面的問題。銷路方面比較沒問題,我們可以在自己的百貨公司上櫃。比較有問題的是找一個適合這項產品的代言人。」傑洛泰報告道,「還有,瓶身的設計也還沒決定……」
「素心蘭。」嚴寒忽地喃喃開口,他終於想起那副耳墜的形狀該是香氣清雅的素心蘭。
「什麼?」
「素心蘭。」嚴寒重複道,這次他眼光直視行銷總裁,語氣亦十分堅定,「我建議香水瓶用素心蘭的造型。」
「為什麼?」
因為素心蘭令他想起她,因為唯有清雅高潔的素心蘭適合搭配她,因為她正具有Pure的氣質。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望著傑洛泰。後者同樣怔怔地瞪他,神態是完全地莫名其妙。
好一會兒,當來洛泰正想重新開口時,嚴寒辦公桌上的專線電話響了起來。
他只能暫時往口,看著這位年輕總裁接聽電話,神情愈來愈凝肅,臉色愈來愈蒼白。
終於,他掛斷了電話。
「怎麼了?」傑洛泰忍不住皺眉。
「我要立刻回家一趟。」嚴寒只是這樣簡單一句,一把抄起西裝外套及公事包……
不一會兒,他人影已然消失在傑洛泰視界之外。
「晚兒怎麼了?」一回到家,嚴寒立即將公事包任意一甩,一面鬆開領帶,一面走向主臥室。
小宣急急忙忙跟在他後面,「吃完晚飯後不久忽然昏倒了。」
「醫生來看過了嗎?」
「他說是累積性疲勞造成的發燒,再加上太太又在陽台吹了一下午的風……」
「吹風?」嚴寒倏地提高嗓音,灼亮的眸光逼得小宣心慌意亂,「我不是要你照顧她嗎?為什麼讓她吹風?」
「對不起,我勸過她了,可是她心情不好……」
「是什麼讓她心情不好?」
「我也不曉得,只知道從下午丁小姐來過後,太太摔了一跤……」
「她跌倒了?」嚴寒嗓音不覺變調,一面用手推開主臥房半掩的門,來到罩著水藍色床單的大床前。
她就躺在那兒,瑩白臉龐上羽狀的眼睫密合著,兩瓣小巧的櫻唇卻微微開啟,吐著深長的氣息。
嚴寒心一緊,「哪個丁小姐——是丁維安嗎?」他放低聲是。
「是的,」小宣點點頭。
果然是她!那女人來他家做什麼?
「沒事了,小宣,你出去吧。」
「先生,要不要我泡杯熱茶給你?」
「不用了。」嚴寒揮揮手。待房門被安靜地帶上後,他才拉了張椅子在床旁坐下,視線不曾須臾離開過齊晚地。
他緩緩舉起手臂,小心翼翼地覆上她光潔的額頭——果然有些灼燙。他皺眉,拳頭一緊。
昨晚就聽說她感冒了,今天竟還發了燒,究竟是什麼鬼讓她發神經跑去陽台吹風?她如此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嗎?「
莫非丁維安對她胡說八道了些什麼,刺激得她情緒震盪,甚至一時激動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結果還在陽台發呆了一下午……
該死的!他早該下令不許閒雜人等進來他們家打擾她。
嚴寒暗暗詛咒,在憐愛地凝望她細緻容顏好一會兒後才記起自己連西裝外套也還未脫,他卸下外套,隨意掛在椅上。
剛剛完成這一連串的動作,她忽然變得急促的呼吸
便驚動了他,他倏然回眸,盯緊她臉龐。
起先,她只是拚命呼吸著,像喘不過氣來似的,接著,清秀容顏開始滲出細細的汗珠來,微啟的唇瓣逸出模糊的呻吟聲。
「怎麼了?晚兒,」他焦急地俯身向她,摸索著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很難過嗎?」
她立即緊緊拽住他的手,「不要離開我,媽媽,不要走……」她一面喃喃地夢囈著,一面拚命拉扯著他的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細碎、充滿懇求與絕望的嗓音撕扯著嚴寒,他瞪著她,心如刀割,「別怕,晚兒,我不會丟下你,我會一直陪著你。」
然而齊晚兒卻像沒有聽到他焦心的撫慰,仍舊模糊呼喊著,聲音既尖細又嬌軟,像小女孩般的童音,「媽媽,我不要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她重重吸著氣,眼淚開始由她緊閉的眼擠落,「你不要丟下我——」
「晚兒,」嚴寒低喚著,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彷彿在喉嚨,他輕咳著,試著再喚一次,「別怕,晚兒——我在這裡,晚兒,」一次變成許多次,「晚兒,我在這裡。」
他低低呼喚著,柔柔勸慰著,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急促的呼吸終於趨緩,直到她細膩的臉龐不再冒汗,直到她不再用好讓人心痛的嗓音哀哀懇求,直到她真正地沉入安詳夢鄉。
有人在她身邊。
在神智從完全的鬆弛到重新清醒後,齊晚兒立即感覺到身旁有人,她可以由他修長規律的呼吸聲確定。
是嚴寒吧?這該是屬於他的呼吸聲,還是經過一夜蒸發,極淡極淡的醇香古龍水味。
他在這裡?為什麼不睡床上,要坐在一邊?她驀地直起上半身,有股衝動想伸手撫向他,卻及時忍住了。
他應該睡著了吧?她不能吵醒他。
但她好想看看他臉上的表情啊,她好想知道那張五官分明的臉現在是否刻著疲憊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