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她的世界只有任虎一個人,會問這個問題,再正常不過。
「他死了。」
「死了?」巴黎摀著心口,無法消化這個噩耗。
她明白死的意思,任先生怎麼會死?
「他把你關在籠子裡二十幾年,他死了,你還替他難過?」絕硯看到一顆眼淚掉落地毯,隨即不見。「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甩掉剛剛不小心冒出頭的憐憫之心,他甩頭就走,完全不想和這個純潔到令人作嘔的女人共處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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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巴黎的進步,大家有目共睹。
嚴格的官老師,從基本的注音符號、國語字彙教起,其間還摻雜著家電用品的使用方法,以及一般人際相處的禮儀。
巴黎是個很認真、也很用心的學生,往往隔日驗收成果的時候,她都能讓官老師豎起大拇指稱讚。
「咿呀……」門板上沒有傳來敲門聲,直接被人由外推開。
「絕先生。」推推眼鏡,官嫚語望向此時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態度是禮貌的,意思卻是詢問的。
他已經打斷了她的教學。
瞧瞧巴黎,一見到來者是他,筆都握不好了,遑論是寫字。
絕硯倚在書桌旁,合身的黑色西裝讓他看起來更高、更壯,感覺也更危險,而他難得梳理的頭髮服貼在腦後,束成一小撮馬尾,顯得極具個性。
「今天的課上完了嗎?」他問,不很荀同地瞥著簿本上丑不拉嘰的國字。
官嫚語闔上書本,站起身子。「敢問絕先生是要我回答上完了?還是沒有?」
他惡霸的行為,不是早就終止了她們的課程嗎?
官嫚語懶得理會他,彎下腰對巴黎說:「作業明天再寫,你休息一下吧!」然後她便直挺挺的走了出去,絲毫不把她的僱主當一回事。
好在絕硯也沒心情與她計較。
他敲敲桌面,示意巴黎跟著他,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大門口,司機立刻開來豪華奔馳,還替他們開了車門。
「你要帶我去哪裡?」緊依著窗子,巴黎絞著衣裳下襬,小腦袋垂到胸前,話也不知道是要問誰的。
「說了你會懂?」絕硯譏諷道。
「哦……」習慣性的不去反抗,天底下大概再也找不到,像巴黎那麼認命柔順的女人了。
儘管有些時候,她會有一點點失望的感覺,但她不說,又有誰會分神注意她的情緒呢?
以前任虎不會,現在……絕硯更不會。
車中好半天都了無聲響。
巴黎一徑的絞著衣裳,眼光飄呀飄的,就是不敢飄往絕硯那一邊。
住在陽明山的這段時間,除了第一天之外,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很少遇到他。
絕硯起得比她早、睡得比她晚,偶爾真不小心碰見了,巴黎想鼓起勇氣向他打招呼,都讓他冷峻的臉孔給嚇得逃跑。
他給她行動上的自由,卻又動不動就對她凶,這是為什麼?巴黎覺得好迷惘……
如果他真的討厭她,何不把她關回籠子裡?
「你有問題要問我?」見她歪著腦袋看他一下,又低下頭顱;看他一下,又低下頭顱,絕硯才大發慈悲,打算要理她了。
「可以……問嗎?」巴黎小心翼翼的,生怕一開口又惹怒了他。
「問吧!」看他想不想答而已。
「我……那個……我……我是……」巴黎想問他,是不是很討厭她?可在他面前,她怎麼也問不出口,支吾了老半天,只好洩氣的問回老問題:「我們要去哪裡?」
絕硯瞟她一眼,簡潔有力的說:「墓園。」
「是死人住的那個『墓園』?」巴黎雙眸一亮,毫無心機的又問:「是要去祭拜任先生嗎?」
絕硯俊臉蒙上一層黑。
他罩住她的後腦勺,很殘忍地逼近畏人的她,口氣輕得彷彿是情人間的呢喃:「別說我沒有事先告訴你,倘若你再提起任虎的名字一次,我就……」
「你、你你……」絕硯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頸項邊,引出一顆一顆的小疙瘩,巴黎無路可退,抖得骨頭都快散開了。
他就怎樣?殺她?剝她的皮?
巴黎圓圓的雙眼瞅著他,無助又不解。
「該死!」她非要裝出小可憐的模樣嗎?絕硯低咒一聲,不願承認自己在一瞬間居然產生些許的罪惡感!
「閉上你的眼睛,沒有我的允許,不准睜開!」
哎上這無理的命令跟土匪搶劫有什麼不一樣?
巴黎惶惶然的聽話,密長的睫毛在眼睛下緣製造出一排陰影,突顯了她連日來都睡不著所造成的黑眼圈。
絕硯又惡狠狠的瞪她一眼,才收回視線,改看窗外的風景。
第三章
「你還不下車在幹嘛?」率先推開門走出轎車,絕硯人高腿長的,一下子就走得好遠,直到他發現巴黎沒跟上來,才回頭大聲吼道。
「喔、喔。」雙手朝左右摸索著,她一腳跨到地面上,正巧踩到了石頭,整個人連翻帶滾的趺進黃土中。「啊──」
「笨蛋!」絕硯氣急敗壞的邁開大步,左手拎著她,右手大力的拍著她身上沾染的灰塵。「你連下車都不會!」
「咳!咳!」趺倒不疼,真正令她疼的是他過重的力道。
他要把她打死了啦!
「你在搞什麼鬼?」絕硯不滿的咆哮,見她的手還在空中揮舞,火氣更旺。
巴黎好無辜的說:「你說不准我睜開眼睛的呀!」否則她怎麼會趺倒?
「我的意思是──」他狠狠吸一口氣,懷疑她是老天專門派來整治他的惡魔!「OK,這回算你贏,睜開眼睛看路!」
巴黎迫不及待想一睹墓園的樣子,可她沒看到預期中的高樓大廈,四周綠油油的,只有一塊塊十字形的石頭豎立著。
「絕硯好了,我們是不是走錯了?」這裡哪是人住的地方!
他沒有回答她,拿著方才司機遞給他的花束,自顧自地走到要找的墳前──
絕名豪、萬柔之墓。
這是麥逸勳的父親,埋葬他們夫妻骨骸的地方,多年以來,絕硯不曾踏進這裡。
仇未報,他哪來的臉祭拜黃泉底下的雙親?
如今,他終於能夠前來,親手獻上一束花,跟絕名豪、萬柔說:「兒子來看你們了。」
巴黎感受到他異常的沉靜哀傷,也乖乖的站在一旁。
墓碑上的字,她認得不多,只有「絕」和「柔」,是她看得懂的。
人一旦死了,就得住在地下?那麼任先生也是囉?巴黎心想著,嘴巴上沒有問。
地下也許會很冷呵,希望他們不會很難受……
「爸、媽,我是小硯,你們還認得我嗎?」站在墓碑前,他的冷酷、他的暴躁全都消失無蹤,剩下的,唯有一個做兒子的孺慕之情。「我已經把迫害你們的兇手殺死了,你們放心安息吧!」
巴黎的眼兒微濕。
原來裡面的死人是他爸、媽……
官老師說,天底下對自己最好的人,非爸爸、媽媽莫屬,她雖然不曉得她的爸媽去哪裡了,但她猜想,絕硯一定很傷心。
「媽,你知道她是誰嗎?」他指的是巴黎。
她是你和任虎那個殺人兇手的女兒啊!
你要這個女兒嗎?你要兒子替你照顧這個女兒嗎?
絕硯在心底一聲聲的問,神態複雜。
他的側臉沉浸在濃濃的悲傷之中,這樣的絕硯好了,是巴黎全然陌生的……不知怎地,她突然期望他能吼她、罵她,而不是這樣安安靜靜的發著呆。
彷彿著魔似的,一直恨不得與他人保持距離的巴黎,忽然伸出手,滑上絕硯的臉龐,傻呼呼的說:「你乖,不要傷心了哦!」
他當場楞住,一時也忘了撥開她的手。
這小傻瓜能讀出他的心情?可能嗎?絕硯堅固的心防,瞬間破了……
巴黎依舊露出憨憨的表情,揉著他的小手默默傳遞著一股力量。
氣氛有片刻的凝結。
此際,夕陽斜斜掛在山頭一角,金色的光芒灑落在墓園,久久過後,猶可望見那對男女彼此相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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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官嫚語休假回家,麥逸勳則不請自來的陪伴巴黎。
「小美人兒,有沒有想逸勳哥哥啊?」他的臉皮可真厚。
巴黎露齒而笑,隔著一張長桌和他說話。「有。」
麥逸勳每隔幾天就會來看她,而且每次來都會帶好多東西送給她,巴黎收禮物都收到不好意思了。
「這才是我的好妹妹。」他端了杯果汁給她,隨意問道:「昨天你上哪兒去玩啦?我來沒看到你。」
「絕硯好了帶我去墓園。」巴黎天真的相信著,「絕硯好了」是他的名字。
「墓園?」麥逸勳誇張地重複她的話,又說:「昨天天氣這麼好,他不帶你出去踏踏青,去什麼墓園嘛!」
絕硯沒情調的程度,令人不敢恭維。
「去哪裡都沒關係,他不生氣就好。」巴黎笑得好甜,慢慢習慣展露自個兒的情緒。
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可是她好高興、好高興哦!